春節過后,京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說書人手中折扇開合,便是一番風起云涌,三言兩語,就是一段無可奈何。
陳清曉養了許久的病,終于是好全了,無論如何也不肯悶在家里,便求了長公主許久,這才得了允許可以出門玩。但一不許騎馬射箭,二不準出城登山,又讓春蕓、絮兒時時刻刻守著,凡是需要劇烈運動的游戲都不準碰,只道她病才好,仍須得好生養著才行。
但經長公主這么一排除,余下的可玩的東西也就沒幾個了,她又懶得去找些周鶴宜的友人,思來想去,還是來了茶樓聽書。
可惜來的不巧,她來時剛剛講完一段將軍守關的故事,眼下正在說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陳清曉提不起興致,有一下沒一下的擺弄著手中的茶具。
好無聊啊。
下次再也不接古代的任務了。
【檢測到宿主心情不佳,請問您需要我陪您聊天嗎】
撥弄茶杯的手因為系統的出聲稍稍頓了頓,陳清曉屈肘抵在桌面上,手掌撐著下巴,將唇角拉扯出一個輕微的向上的弧度。
“篩查完了?”
【是的,經過篩查,最終確認本世界中的異常人員只有宋潯江一個人,曾出現過幾處異常波動,但都很快恢復了正常,目前并無任何異常征兆。此外,據天道反饋,對于重啟前地劇情崩潰原因,它的記憶出現了缺失,希望您能注意】
【鑒于小世界內部存在干擾可能造成的不利影響,為幫助您更好的完成任務,天道同意在規則允許的范圍內答應您三個要求】
【您有什么需要天道配合的嗎】
這倒是個意外之喜,看來這方天道很識趣,也挺有誠意。
陳清曉想了想,“我的第一個要求是,我需要見見周鶴宜。”
【我會為您轉達】
“余下的等我想好了再說吧。”
【好】
了解了異常情況,接下來就該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要做的事情上了,“江凝現在到哪了?”
【經過檢測,女主江凝已到達城外,預計十分鐘后經過您所在的茶館】
十分鐘啊,陳清曉托著下巴盤算起來,輕輕敲了敲桌面,“宋臨江現在在哪?”
【男主于今日清晨前往緣來寺祈福】
陳清曉垂下眼,心滿意足的笑了,很好,重要人物都到位了。
從宋臨江十歲起,每年年初都要去上一次,風雨無阻,為宋家上下祈福。若是遇上鎮遠將軍出征平叛,去的次數又要更頻繁些。
按說這事應該早就傳開,只是宋臨江先前一心只讀圣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在京城名聲不顯,無人知曉。尤其他上頭還有一個風光無二的嫡兄,更是將他的光芒掩蓋的一干二凈,這般情況下,一個庶子,還是不被人注意的庶子做了些什么,自然都是無關緊要的。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自宋臨江去年高中探花郎,殿試時又頗得陛下賞識,雖然目前還是一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手中無甚么實權,但已然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不少人心里頭都默認了這位探花郎未來將會平步青云。
相信過不了多久,京中就該傳出鎮國將軍府上的二少爺孝順的名聲了。
但這一回緣來寺之行與先前的相比又要格外不同些,在原劇情中,緣來寺里發生了兩件事,一是男女主正式相遇,二是宋臨江在緣來寺聽禪后做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一個關乎他,也關乎了周鶴宜命運的決定。
后者無需陳清曉操心,但前者則需要她來牽線搭橋。
不出所料,任務面板上的第二顆星星已經出現,點開后,上面赫然寫著——
【在半月內與江凝一同前往緣來寺,促進男女主相見】
面板消失,陳清曉呷了口茶水,盤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便站起身來,離開茶樓,準備去和江凝來一個偶遇。
說書人正講到高潮,那小姐命懸一線岌岌可危,書生舍命相救,引得堂下眾人驚呼迭起,齊齊捏了一把汗。陳清曉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領著春蕓和絮兒走出茶樓。
今天是個大晴天,屋檐上還堆著未化完的雪,門口有小童拿著掃帚掃雪,一邊掃著,一邊借著無人注意打了個哈欠。
陳清曉抬起頭,朝城門方向望去,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駛來,車簾被主人從里頭掀起,露出一張漂亮臉蛋,烏黑的桃花眼帶著幾分懷念掠過京中的街道,然后轉向茶樓,驚喜地望見了路邊的故人。
“是鶴宜!呀,快停車,停車!”
江凝一眼就認出了茶樓門前站著的周鶴宜,雖說兩年沒見,二人都有些變樣了,但大體還是沒怎么變的。
馬車在陳清曉面前停了下來,江凝被小錦扶著下了車,快步走到陳清曉跟前。
“鶴宜!我回來啦!”
陳清曉用帕子掩著嘴輕笑,也上前兩步,拉著江凝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道,“嗯,長高了些,抽條了,人也瘦了,得多吃些好東西補補身子,養回來才是。”
“我哪瘦了,分明還胖了幾斤!”江凝也笑,“倒是你,怎么在這里?不會是在特意等我吧?”
“是啊,你上個月來信說這個月回,我尋思著就這兩日的事,剛巧今日被母親準許出來,就順道來了趟茶樓,聽了會兒書,準備走的時候,又可巧遇上了你家的馬車。”
二人拉著手上了馬車,春蕓早就在看見江小姐的時候就心下了然,自覺回府上回報去了,因而只絮兒跟著上了車,和小錦坐在馬車外說話,給主子們騰出空來。
“那可真是巧!這說明老天都覺得我們有緣,舍不得讓你白白跑這一趟呢!”
江凝是真高興,那雙眼睛都更亮了些。陳清曉含笑,心想,這可不是有緣嗎,人為湊成的緣分,那也是緣。
“我本想早幾日趕在你的生辰前回來,奈何手頭事情實在太多,臨走前又出了點事,我緊趕慢趕也沒能趕上,原還想過托人把禮物帶給你,又覺得太敷衍,我們三年未見,又恰逢你生辰,我還是希望能親手交給你,就是晚了幾日,你可別怪啊!”
陳清曉聞言才恍然大悟,佯裝皺著臉,輕聲細語地控訴道,“我是說怎的把禮單翻遍了都找不到你送來的東西,還為此傷心難過了好久,以為某個沒心沒肺的在外頭逍遙快活久了,倒忘了京中還有個人眼巴巴的正盼著你回來呢!”
江凝抬手在陳清曉的額頭上屈指輕彈,“想什么呢!該是我整日提心吊膽,離開兩三年不見,咱們郡主身邊鶯鶯燕燕的圍著一圈人,還都是個頂個的美人,屆時哪還有我一席之地呀!”
二人對視一眼,便相互笑開了。雖說兩年不見,但自幼長大培養出的默契與情分還在,因而相處起來也不見半點生疏,玩笑起來就像從未分開過一樣。
江凝才回來,自然是要先回家的,馬車緩緩朝盧國公府行去,一路上,陳清曉同江凝講著這兩年京中的變化,江凝聽著,感嘆物是人非。余下時間里則是江凝挑了幾件她在余州時的趣事,把陳清曉逗的直笑。
江凝瞧著友人那雙笑瞇起來的眼,將她的手攏在自己手心里,“我初到余州時,知曉那里的姑娘們能同男兒一般隨意出門玩耍,做自個兒喜歡的事,心里好生羨慕,又好生嫉妒。”
“想我拼死拼活的干活,所求也不過如此,卻是只幫的了自個兒,管不了別人,余州姑娘卻生來就是如此......我便想到了你,想著若是鶴宜也同我一道來了余州該多好,若是我們生在余州又該多好。
可我又有些猶豫,余州太苦,時不時有天災降臨,那里的百姓自幼便要學著如何在天災下保下性命,過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可我的鶴宜卻是嬌生慣養的,合該一輩子都安安穩穩過日子,受不得一點苦。若是你我真生在余州,我瞧著你受苦,該要心疼死了。”
陳清曉安撫地拍了拍江凝的手背,“我哪里就這般嬌貴吃不得苦了,都不過肉體凡胎,怎的就我偏比別人金貴些不成?再者有得必有失,余州人伴著災難而生,在生死面前方才得了一份豁達,能自在過活,不再拘泥于男女尊卑。世上難有兩全之事,若叫我選,我倒是愿意吃那個苦,就是下一秒被落石砸死,被水淹死也算死而無憾了。”
“不許胡說!你要是被落石砸死,被水淹死,叫我怎么辦?你若是死在哪一處,我就在你旁邊哭死算了。”
陳清曉燦然一笑,“那記得叫人把我們埋一處,黃泉路上還能說說話,免得無聊了。”
江凝給氣笑了,毫不客氣地敲了敲陳清曉的腦門,“我才走了多久,這一不留神沒看著你,越發學著那些混不吝的糟心話了,只別再逞能要去行俠仗義,按著別人家的公子打,屆時我還得陪著你上門道歉。”
陳清曉委屈極了,“你可別污人清白,我這點力氣,能欺負的了誰,分明是他們自己做賊心虛,否則也不至于見了長輩后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就連告狀都沒有底氣。”
江凝臉上的笑容一滯,很快就恢復過來,安慰道。
“自然不是你的錯,只怕三人成虎,有人心存怨懟,壞你名聲。”
“誰怕這些了!”陳清曉一派坦然,見江凝還欲勸她,連忙轉移話題,說起前段日子王家姑娘因病逝世,與劉五公子的婚事告吹,原是青梅竹馬,卻落得個陰陽兩隔的結局,叫人唏噓不已。
“劉五公子和王小姐也太可惜了,我走前還當回來能吃上他倆的喜酒呢,未想才過了多久,就......唉!這可真是命運弄人!”
“可不是嗎,好好的人,結果說病就病,說沒就沒了,原先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誰見了不夸一句,結果眼下卻......”
江凝紅著眼,顯然還在傷心,“王小姐是個好人,偏生如此薄命,老天爺竟也忍心!”
“好啦好啦!”陳清曉將哭紅了眼的小姑娘攬進懷里,輕拍著脊背安撫著,“誰說不是呢,只事已至此,活著的人還是要往前看,你瞧你,回京第一日就哭成這樣,等會兒老夫人見了,還當是我欺負了你,叫姑姑去我母親那告上一狀,那可就是天大的委屈了!”
江凝被逗得一笑,心里頭也舒服了些,便順著陳清曉的話,故作胡攪蠻纏,假意威脅道,“那你可得好好討好討好我,不然我就去舅母那里添油加醋,讓她多說你兩句!”
陳清曉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個“無賴”會是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姑娘,但千嬌百寵的小郡主也不是個輕易認輸的,當即便轉了轉眼珠子,壞笑著對江凝伸出手來。
“是嗎,你看這車里可只有我們兩個,你可算是落在我手里了,那我可不得好好欺負欺負!”
一邊說著,還一邊找準時機去撓江凝的癢癢。只把對方撓的連連討饒,這才得意地收回手。
“我真是怕了你了!”江凝坐起身來,幽怨地瞪了陳清曉一眼,“你這丫頭,兩年不見,倒是又厲害了些,比之前更不饒人了!”
陳清曉仰著下巴,像只驕傲的貓兒,“那可不,看你以后還敢不敢欺負我!”
江凝直覺好笑,又覺得可愛,抬手就在陳清曉臉上不輕不重地揉搓了一把,“是是是!我可不敢欺負我們鶴宜,我可認輸了,往后在京中,都以我們鶴宜馬首是瞻,這樣可好?”
陳清曉矜持地睜開一只眼,“哼,那本郡主就勉強饒了你吧!”
江凝哭笑不得,又輕彈了彈小丫頭的腦門,“看把你美的,我還要謝郡主恩典了!”
二人在車上鬧了一會兒,便到了寧國公府。下車前雙方無需言語,皆默契地替對方整理儀容,確保不會“衣冠不整”的出現在人前,叫人笑話,又是一陣笑,等整理好了衣服上最后一道褶子,二人才又挽著手下了馬車。
江家兩位夫人早早收到了江凝今日回家的消息,載著江凝的馬車前腳才進城,后腳就有人上門通知了,兩位夫人趕緊收拾了一番出門迎接,等兩個姑娘下了車,甜甜地喊人,又是一陣歡喜。
江老夫人拉著孫女仔細瞧了個遍,又問了幾句話,這才把目光轉向和江夫人站在一起說話的陳清曉。
“鶴宜這是在路上和阿凝遇上了,病可好全了?前段時間及笄禮上見你還不大精神,眼下就又生龍活虎了!”
未等陳清曉回話,江凝就先緊張起來,不放心地握著陳清曉的手連珠炮似的,“病了?什么病?嚴重嗎?眼下可還有哪里不舒服?怎的都不和我說一聲!”
陳清曉連連討好,還是江夫人站了出來,言說外頭風大,這才進了門,沒再繼續在門口站著。
“就是點風寒,不妨事的,再說我的病早好了,是母親非要大驚小怪,處處拘著我,連門都不讓我出,可把我憋壞了!”
陳清曉熟練地拉著江凝的手臂撒嬌,往常這招百試百靈,卻未想今日好似不管用,江凝還是黑著臉,“就該好好關你兩天,自己的身體自己都不知道愛惜,多關你兩天,長長記性才好!”
伸出手來不輕不重地戳了戳陳清曉的腦袋,話是如此說的,卻有些色厲內荏,話里話外全是關心。
“那可不行!要是母親多關我兩日,我可就不能第一個見到阿凝了,我才不干呢!”
江凝原先還有三分顏色,如今都繃不住了,全化作笑意,“你這丫頭,別的沒瞧出來,嘴皮子功夫倒是長進不少,就會哄我開心!”
江老夫人和江夫人在身后看著兩個孩子,見她們關系一如既往的好,也跟著笑了起來。
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但做長輩的,兩家又親近,自然也希望小輩能夠親近和睦,如阿凝和鶴宜這般的,就挺好。
在江家呆了半日,吃了晚飯,春蕓瞧這時候不早了,便催著陳清曉回去,兩個姑娘又是拉著手依依不舍了好一陣子,這才不情不愿的分開。
“等過幾日我安頓好了,就去你家住兩天,屆時鶴宜可別嫌棄我。”
江凝一邊把送給陳清曉的禮物放進馬車,又給她塞了些從余州帶回來的零嘴,趁著大人們不注意,悄悄對著周鶴宜眨巴眨巴眼睛。
“你只管來就是,家里一直備著你的東西呢,隨時來住,我還會趕你走不成?”
倆人偷偷達成共識,如小時候約著一起背著長輩“干壞事”那樣,互相擊了個掌,又相視一笑,默契不減當年。
長輩們談話間瞥見兩個小丫頭的小動作,卻也不拆穿,只眼角帶笑,由著她們去鬧,自個兒全當沒看見。
馬車走了,江凝站在門口望著,陳清曉掀開車簾子往后瞧,依依惜別,一如往常數次,玩鬧過后不舍得分開。
只等江凝墊著腳也看不見馬車的影子,陳清曉在車里,脖子都伸疼了也瞧不見寧國公府的大門,這才罷了。
“我和嫂子懷你們的時候還說,要是一兒一女,就結個兒女親家,親上加親,只可惜你是個姑娘,不然啊,我早做主幫你把親說了,哪里輪得到便宜外頭的野小子!咱們把周丫頭娶回家來,也免得你倆還要分開,見不到就想!”
江夫人攀著江凝的肩膀,半惋惜半揶揄,只說的江凝羞紅了面,然后笑嘻嘻的打笑回去,“那可不,誰讓娘親偏把我生做了女兒家,看吧,我和鶴宜這一段好姻緣,生生叫娘親給耽擱咯!”
一家人說著說著就笑了,又開始說起江凝在余州的事來。
那邊其樂融融,陳清曉放下車簾,臉上的笑便收斂起來,春蕓低著頭繡花,不曾注意到主子的變化,溫聲細語地說著江凝的好話。
陳清曉倚著窗子往外頭瞧,長街上橫擱著一道血色殘陽,硬生生將頭頂蒼穹割裂作兩半,一半仍亮亮堂堂,一半卻是昏昏沉沉,不復白日清明。
她的手中捧著一只紅錦緞裹著的盒子,這是江凝送她的生辰禮,里頭裝著的是一塊白玉雕成的紋鶴玉佩。
說是一塊其實不大準確,這玉佩本是一對,另一塊是紅玉的料子,上頭雕了一只活靈活現的老虎,二者合在一起便可拼湊成一個完整的圓,江凝把白鶴的這半給了她,老虎的那塊自己留下了。
“這玉佩拿好,咱倆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不管發生了什么,都不許丟下對方,就以玉佩為證!”
那姑娘眼底一片赤誠,陳清曉卻是因著這話愣了半晌,手中泛著涼的玉佩突然就變的燙手起來,她卻只能笑著收下,面上無事,心里也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