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從來不缺熱鬧,自三年前長樂郡主從長公主府搬出來,籠罩在京城上頭平和安詳?shù)募傧蟊惚粚訉哟疗疲菆鰬c賀喬遷的宴會將暗中的風起云涌帶到了臺前,打那之后,京城便一直熱鬧到了現(xiàn)在。
今天這家的小輩犯了什么事被捕,明天那家的大人出了什么意外從馬背上摔下來,后天又發(fā)現(xiàn)哪位大人疼愛了多年的孩子并非親生......如此種種,幾乎隔三岔五就能聽見新鮮事。
得益于京城層出不窮的鬧劇,江凝受任京兆府尹一職短短三年,處理的大事比先前那位大人十年遇上的還多,忙的頭昏腦脹的同時,也積攢了不少功勞,在陛下面前也越發(fā)得臉,眼見著又有往上升的趨勢。
有傳言道,陛下有意讓江凝入六部,有人不忿,自然也有人欣喜。
不忿的大多是些諫臣,看不慣江凝以女子之身高居廟堂,認為能讓她任京兆府尹已是天大的恩賜,若是再去六部,豈不是反了天了。
欣喜的則以世家居多,理由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想等江凝一走,京兆府尹這個位置空出來,想暗地里運作一番讓自家人上位。另一類則是想借此觀望,倘若江凝真能爬到高處,掌有實權(quán),那么或許他們對家中子女的安排也該有所變化了。
世家大族從不差資源,也不乏機遇,但沒有哪一個世家敢說自家一定能長盛不衰,或者家中子弟一定有出息,一代里面能出一個就是燒了高香了。
倘若女子也能......至少,可供選擇的對象就能更多,優(yōu)勢也能更大。即使掌不了大權(quán),能在朝中掛職,往后談婚論嫁也能多幾分優(yōu)勢。
但這些大人物的考量與普通百姓的關(guān)系不大,朝廷是否會設(shè)女官,這不是他們這些連填飽肚子都困難的人該考慮的問題,即便他們再怎么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也只能供一個讀書人,再多,便是把他們賣了也供不起了。
但也并非全無關(guān)系,需要徐徐圖之。
送走來做客的幾位小姐,陳清曉扶著朱紅色的大門,門前的道路寬敞干凈,客人一走,倒顯出幾分清冷。
春蕓從身后為陳清曉披上一件衣服,叮囑道,“郡主,天冷了,當心身子要緊,莫要著涼了。”
“嗯。”陳清曉應(yīng)了聲,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目光清明,“過段日子就要入冬了。”
絮兒順著陳清曉的視線望去,目光落定之處只有一棵從院墻里冒出來的枯樹,上頭的葉子都發(fā)黃了,一大片一大片簌簌地往下落,一時不覺,便在地上鋪上一層金黃綿軟的毯子,待清掃的人過來,又會被無情地掃走。
她記得那棵樹,在春夏之際樹冠上總是綠油油的,枝繁葉茂,投下的巨大引用往往會成為過路者歇腳的好去處。
“是啊,還有一個多月便要入冬了,今年冬天,郡主想怎么過?”
厚重的大門在身后合上,陳清曉垂著眼,“還沒想好,等入了冬再說吧。”
“前些天阿難大師又讓人送來帖子,還是想勸郡主去緣來寺待上幾個月,等入春了再回來,但我看您這些天太忙,怕是抽不出暇來想這些,就先做主替您收著了”春蕓攙著陳清曉往主院走,小心翼翼地瞥著郡主的神情,見她臉上沒什么不虞,說不上是慶幸還是什么,她斟酌片刻,“郡主意下如何,若是有意,我便去同大師回信。”
“還是老樣子,拒了吧。”
絮兒咬咬唇,“阿難大師也是一番好心,要不郡主您再考慮考慮?”
“不用考慮,拒了,之后若是還有這樣的信,你們也不必知會我,同今日一樣處理便是。”
絮兒還想再勸幾句,春蕓按住了她,然后對著陳清曉點了點頭,“好,都按郡主說的做。”
“嗯。”
談話間,已到了地方,一場宴會下來,陳清曉早便乏了,不過強撐著應(yīng)付下去,如今回了屋,任由丫鬟們幫著洗漱一番,照例給蘭花澆了水,對著她說了些話,蘭花長勢極好,已是半開的狀態(tài),若是順利,再過幾月便能開花了。
陳清曉滿意地收回手,伸了個懶腰,坐在床邊看了兩頁書,還沒看兩行,眼皮子就克制不住上下打架。果斷將書合上放到一邊,脫了鞋往后一倒,卷著被子就睡了過去。
春蕓默默將屋子里收拾整齊,熄了燈退出去,房門一關(guān),轉(zhuǎn)身便瞧見絮兒淚眼婆娑地站在她身后,把她嚇了一跳。
“大晚上的不睡,怎么在這站著,嚇死我了!”春蕓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但見絮兒眼中含淚,還是心疼地上前一步,“怎么還哭了,可是受什么委屈了?”
絮兒擦了擦眼淚,搖搖頭。
春蕓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攬著絮兒往外走去,“郡主剛睡下,我們到外頭說去,免得擾了郡主清凈。”
二人就著月色出了院子,絮兒已是冷靜下來,一雙手用力地扭著帕子,兩眼緊緊地盯著前頭春蕓的背影,月光罩在她的身上,鍍上一層銀白的光暈,越是瞧著,越是讓絮兒身上發(fā)冷。
她往常只覺得春蕓話少,但做事都有章法,是個體貼人。可好像不知從哪日起,分明還是在一處干活,干著一樣的事,在一起一樣的頑,她卻開始有些看不懂她了。
“好了,就在這說吧。”春蕓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來細細地把絮兒打量了一番。
“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竟哭成這樣。”說著,抬起手欲幫絮兒擦擦眼淚,卻不想絮兒腦袋一偏,躲了過去。
春蕓臉上的笑收了收,“可是我惹了你不高興了?”春蕓將今日的事仔仔細細想了一遍,實在想不出什么名頭,只好拉著絮兒的手,“若是我惹的,那我先給你賠句不是,只是我把今天的事想了個遍,實在想不出是哪里不對,好絮兒,你便同我說說,我往后一定記得。”
絮兒低下頭,模樣糾結(jié)。
“我不是在生你的氣。”
不是在生她的氣,但卻與她有關(guān),“是在為白天我不讓你勸郡主的事,你不高興了,可對?”
絮兒也沒藏著掖著,“是有點不高興,阿難大師說了,若是郡主入了冬還在京城,恐有性命之憂,既如此,為何不勸勸郡主去緣來寺避一避,不管真假,求個心安也好啊。”
春蕓眨了眨眼,“鬼神之說本就虛幻,有些事信則有,不信則無。郡主既然拒了幾次,便說明郡主心里怕是不大信這些,既如此,我們只管聽郡主的就是,何必總說出來給郡主添堵呢。”
“可是,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過是去廟里住上一段日子,于郡主又沒什么損失,為何不多勸勸呢?”
春蕓眼眸溫和,語氣卻帶上了幾分不容拒絕的意味,“絮兒,留下來是郡主的決定,而我們只需要聽從便好。”
絮兒一驚,抬頭望進了春蕓的眼里,那雙眼睛冷的可怕,像一灘結(jié)了冰的死水,但不知為何,絮兒卻覺得春蕓握著自己的手在發(fā)抖,又或是自己在發(fā)抖,連帶著春蕓也被波及了。
“可是,可是......”
“絮兒,不管結(jié)局如何,都是郡主自己做出的選擇,郡主,早就做好準備了,旁人攔不住的。”
絮兒看著春蕓的雙眼,她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了。
其實她早就作出選擇了。
不過在自欺欺人,以外還能同往常一樣。
不知打哪來的雀兒,大清早的在樹上安了家,嘰嘰喳喳地叫喚起來,陳清曉原想著今日上午無事,能好好躲個懶,賴個床,因此遲遲縮在被窩里不愿出來,奈何鳥雀的叫聲實在響亮,就是她捂住耳朵,那聲音也無孔不入似的,想盡了法子往她耳朵里鉆。
被吵的沒法了,只能不情不愿地爬起來,換上衣裳,梳洗一番,然后捧著昨晚沒看完的書在窗邊坐著發(fā)呆。
“郡主,司小姐到了,您可要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免得路上餓了。”
陳清曉回過神來,點頭應(yīng)下,“弄些飽腹的東西吧,另外去問問司煙姐姐吃過飯沒,沒吃過的話給姐姐也備一份。”
絮兒應(yīng)聲退下,很快便端來一碗面,等陳清曉用過后,方才去偏廳見司煙。
恰好司煙也才吃完,二人見面寒暄了一會兒,陳清曉打了個哈欠,“司煙姐姐怎的來的這般早,我們不是約的下午去嗎?”
司煙捂著心口,“是我著急了些,只是不知怎的,從昨日起我這心口就沉甸甸的,慌得厲害,這才一睜眼盤算著你該起了,就著急忙慌地趕了過來,想著早些去還愿,以免夜長夢多。”
“想來是姐姐頭一回懷孩子,沒什么經(jīng)驗,心里沒底才會慌亂,不是什么大事,姐姐大可放寬了心。”
司煙聞言稍稍好受了些,但面上仍有些犯愁。
“不過既然姐姐都來了,上午去和下午去也沒差的,不如現(xiàn)在就走,興許還能趕在天黑前回來,姐姐以為呢?”
司煙感激地點了點頭,“多謝郡主體諒。”
此行的目的是緣來寺,說來也好笑,昨日才拒了阿難大師的邀請,今日就眼巴巴地過去了,陳清曉想著,不覺笑出聲來,只可惜阿難大師一片好心,她終究還是辜負了。
馬車顛簸,往常倒是沒什么,可如今司煙是雙重身子的人,肚子里揣了個小的,難免事事小心起來,盡管在馬車里多墊了幾個墊子,腰上一圈還是被顛地酸疼,就是不暈車的人,如今也胃里翻滾,一路上干嘔了幾次,等到了寺里,臉色白的像紙,陳清曉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攙著,生怕一個不查,這人就倒下了。
“煩請這位小師父先找個地方讓我們歇歇,我家姐姐身子重,這一路顛簸下來,也不好這幅樣子就去見佛祖。”
小沙彌瞧了瞧司煙的臉色,哪有不答應(yīng)的,不僅找了間寮房供他們休息,還找來了寺里的大夫幫著看了看,好在司煙這一胎胎像穩(wěn)固,只是路上顛簸難受了些,稍稍休息一會兒便好。
“我說什么來著,姐姐眼下可放寬心了。”
“放心了,放心了,等我休息好了便去菩薩面前還愿,郡主若是無聊,也不必等我,四處轉(zhuǎn)轉(zhuǎn)也好。”
“好啊,那我便去別處看看,屆時等姐姐還完愿,還是在這間寮房等我便好,我們在這見,再一起回去。”
等商議好細節(jié),喝了點茶水,看司煙臉色好轉(zhuǎn),便也不再耽擱,起身同陳清曉告別后跟著來引路的小沙彌去殿前還愿了。
陳清曉看著她走遠,沒過多久便過來一個戴著帽子的小沙彌,那雙眼睛東張西望了一會兒,見周圍沒人,才走上前來對著陳清曉眨了眨眼,緊接著雙手合十彎了彎腰,一張口,卻是清脆的姑娘家的嗓音,那人故作老成道,“這位施主,阿難大師邀您一見。”
陳清曉有些好笑,但也沒拆穿她,“那就有勞小師父帶路了。”
“小師父”三個字咬字極重,一下子就讓面前人羞紅了臉,“郡主笑話我!”
“我可沒有,你什么時候從徐州回來的?”
司菱“嘿嘿”地笑了兩聲,“才回來沒兩天,多虧了阿難大師還記得我,不然就要被新來的小師父當成女鬼超度了!”
“事情順利嗎。”
“有郡主相助,自然順利!”司菱熟練地拍著馬屁,又道。
“前天知楠才過來一趟,自許二哥離京,許夫人跟瘋魔了似的,隔三岔五就帶著她四處求神拜佛,知楠被折騰的夠嗆。這不,如今大約是覺得許二哥一時半會兒指望不上,就把主意打到了知楠身上,正給她相看人家呢。”
司菱癟癟嘴,氣憤道,“知楠也真是倒霉,攤上這么對父母!”
陳清曉眼皮子也沒抬,“知楠那丫頭心眼子多,不是個會吃虧的,想來很快就能在城里見到你了。”
“果然什么都瞞不過郡主。”司菱摸著后腦勺,憨笑道。
她在一年前就去了徐州,帶著知楠給她的任務(wù)去的,“兩位老人很喜歡我,哥哥,哦不,是‘妹妹’,他也很歡迎我呢。”
想到薛凌拉著她的手淚眼朦朧的樣子,司菱便忍不住想笑。
二人說著話,很快就到了地方,“阿難大師就在里面,我就不進去了,郡主請。”
陳清曉雙手合十念了句陀佛,轉(zhuǎn)身推開門進去,阿難大師已在里面等了許久,見陳清曉到了,抬手招呼人坐下。
二人相對而坐,阿難將茶杯推至陳清曉面前,“施主,請用茶。”
“多謝。”
“貧僧此次邀請施主來此,其中用意,想必施主知曉。”
“嗯,知道。”陳清曉抿了口茶,“我的意思,大師也是知道的。”
“我心意已決,只能辜負大師好意了。”
阿難看著對面的人,她的目光清亮,話語堅定,沒有半點動搖,一如三年前他們初見時,拒絕他遞過去的菩提串時的模樣。
自那以后,他便一直在被這個人拒絕,從未有哪次例外。
阿難苦笑著收回手,“施主何苦如此。”
“不過個人選擇,大師言重了。”
客堂里安靜下來,二人就此打住,不再就這個話題揪著不放,轉(zhuǎn)而開始論起佛理,阿難雖年歲不大,但天賦異稟,否則也不會在這般年紀就聲名鵲起,被奉為佛子。陳清曉對佛理不甚了解,卻因著見多識廣,一番辯論下來,誰也沒能說服得了誰。
陳清曉端起茶水潤了潤嗓子,對面的和尚比之三年前沉穩(wěn)了許多,少了幾分毛躁,越來越像個大師了。
“施主與我論道,心卻不在此處,是為何故?”
“身在此處,何來心不在此?”
陳清曉抬眼與阿難對視,“大師佛法高深,我一個外行人能受大師幾句點化,實乃幸事。”
阿難低下頭,“郡主通透豁達,與郡主交談,才是貧僧之幸。”
“只是貧僧有一困惑,不知郡主可否為貧僧解惑?”
“哦?”陳清曉挑眉,“世上還有大師想不通的事,愿聞其詳。”
“三年前郡主與我初見時,您在貧僧身上,可是見到了某位故人的影子。”
陳清曉愣了愣,“有這么明顯嗎?”
阿難點點頭,“那時的施主便如方才那般,身在此,心不在,分明看的是貧僧,卻也不是貧僧。”
“想來貧僧與郡主的故人當有幾分相像。”
陳清曉失笑,“有幾分像,卻也沒幾分像,可能你們都是佛門中人,都修習佛法。”
“可佛法無邊,正如大道萬千,同為佛門弟子,所行的路所求的佛也可能大相徑庭,便又不那么像了。”
“原是如此。”阿難合掌念了聲陀佛,“既是郡主的故人,必然也是為佛法高深的大師,若有機會,貧僧或許能與他一道論經(jīng)。”
陳清曉失笑,“大師的愿望大概實現(xiàn)不了了,那位故人,他不愛與人談經(jīng)論道。”
“可惜可惜。”
見時候差不多了,陳清曉告辭,阿難起身相送,待陳清曉半只腳踏出門檻,阿難忽的叫住了她。
“施主且慢。”
陳清曉回過頭,在檻外站定后問道,“大師可還有何囑咐?”
阿難伸出手,掌心處躺著一串光亮的菩提手串,正是三年前陳清曉沒收的那一串,“施主,請收下這個。”
陳清曉沉默地望著那串菩提,阿難連忙道,“只是一串普普通通的菩提,施主便是收下也沒什么。”
“不了,大師還是收著,留給有緣人吧。”
盡管早有準備,阿難還是忍不住失落了一會兒。
“對了大師,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施主請問。”
“你現(xiàn)在,過的開心嗎?”
“啊?”阿難愣在原地,隨后呆呆地點了點頭,“自然是開心的。”
“那就好。”
陳清曉走了,這次沒再回頭。
寮房外,司菱百無聊賴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玩,見陳清曉回來,兩眼放光地迎了上去。
“郡主,你可回來了!”
陳清曉好笑地看著她,“怎么不去陪你姐姐說說話,她如今正懷著孩子,是需要人陪的時候。”
司菱臉色耷拉下來,“你知道的,姐姐一向不喜歡我,我進去不是去給她添堵嗎?”
“等往后你回了京,再想見一面可就沒這么容易了。”
司菱神色糾結(jié),似有意動,陳清曉又道,“我再去別處轉(zhuǎn)轉(zhuǎn),你替我轉(zhuǎn)告司煙姐姐,再等我一會兒。”
司菱知曉陳清曉的用意,見她又走了,咬了咬牙,慢吞吞地挪到門口,幾番糾結(jié)之后,敲響了寮房的門。
【宿主,為什么一定要讓她們說上話呢】
“有些事早晚都要說開的,不如早些解決了,否則夜長夢多,最后留下遺憾。”
陳清曉其實一開始并不打算多事,這姐妹倆太擰巴,一個故作不喜,一個心里憋著氣,誰都不肯先開個口。
但或許是受了阿難的影響,身處佛門,也想著修修善果。
寮房內(nèi),姐妹兩個相對而坐,一個低著頭玩手指,一個抬著腦袋東張西望,擺出一副看什么都稀奇的樣子。
司煙看了半天手指,脖子都垂酸了,想著長痛不如短痛,狠狠地舒了口氣,又在心里默念了無數(shù)遍后,終于抬起頭來,一抬頭,正好和司菱的視線對上,于是兩個人又下意識移開視線,鬧了個紅臉。
又是一陣沉默,最后司菱實在坐不住了,清清嗓子,“聽說姐姐有喜了,我還沒來得及恭喜姐姐。”
司煙撫著肚子,臉上柔和了許多,“多謝,我看妹妹的臉色,在這里過的應(yīng)該不錯。”
“我過得挺好的。”司菱笑得燦爛,旋即又緊張地看了司煙一眼,紅著臉小聲道,“謝謝姐姐。”
司煙頓了頓,“和我說什么謝謝,我又沒做什么。”
“郡主都和我說了,是姐姐求了郡主照拂,我才能,才能離開京城,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否則我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被爹娘嫁給那個什么小侯爺,在后院里自生自滅了。”
司煙別過腦袋,“我只是看不慣你搶我風頭,這才求郡主把你弄走,也好眼不見心不煩,別把我想得太好了,司菱。”
“姐姐說什么就是什么吧,但往后若是姐姐有什么用的上我的地方,只要是能幫的我一定幫。”
“你看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你回了京城,住哪?身上可有銀子吃飯?往后靠什么過日子?這些你可都考慮好了?可別到時候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屆時我可不會幫你。”
司菱點點頭,“都安排好了,姐姐放心,我能養(yǎng)活自己的。”
司煙于是不再說什么,寮房里燃著香,是緣來寺的師父自己制的,聞起來讓人頭腦清醒,心里也清凈下來。
二人都默契地不再說話了。
司菱捧著茶杯,思緒漸漸遠了,三年前她剛被從河里撈起來的時候,心情不可謂不復雜,憤怒,怨恨,悲哀,茫然無措。
她不明白姐姐為什么要把她推進河里,她知道姐姐一直不喜歡她,卻也從未想過姐姐會要她的命,再怎么說,她們也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本該是這世上最親的人。但還來不及多想,便因在水里泡的時間太長而暈了過去。
等醒來時已到了緣來寺,她就被安置在這間寮房里,一睜眼看見的是京城里頗負盛名的長樂郡主,然后從郡主那里得到了落水的真相。
怨恨的種子才剛種下,沒來得及發(fā)芽生根,就這么被人輕易掐滅。
郡主問她,是選擇留下,還是回到京城。若是留下來,那么此后她便不再是司家的女兒,僅僅只是作為司菱活著,她可以不用嫁給小侯爺,但相應(yīng)的,沒了靠山,往后日子過好過壞,都只能靠她自己。
若是回去,她還是司家的二小姐,不日便能嫁給小侯爺,繼續(xù)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除了往后只能被困在一個小院子里過一輩子,其實也沒什么損失。
選擇權(quán)在她自己手里,她思考了許久,還是決定留下來。
或許她的未來并不樂觀,世俗對女子總有諸多苛刻,她會被世人的偏見壓垮,落得個慘烈收場。但相比之下,她更懼怕一成不變、身不由己,一眼就能看得到頭的日子,太壓抑,會把人不聲不響地逼瘋。
況且比起大多數(shù)人來說,她至少還有得選。
司菱睜開眼,眼神清澈卻也堅定,“姐姐,下次見面,我便不能再喚你一聲姐姐了,倘若我能成事,那我便光明正大的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姐姐的妹妹,但若是不成,那姐姐便只當我早死在了那條河里,莫要再替我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