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洲目送唐榆桉離開。
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香囊，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余黎。”
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正要逃跑的少年猛地僵住。
余黎訕笑著轉身，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陸師叔，我這不是突然想起師父交代的功課還沒做嘛……”
陸沉洲唇角微揚，一把揪住余黎的后領，將他拎到面前。
“儲物袋比命還貴？”陸沉洲似笑非笑，“我怎么記得某人說過，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把儲物袋給別人看？”
余黎咽了口唾沫，眼神飄忽：“那個……唐師妹不是外人嘛……”
“哦？”陸沉洲挑眉，“所以你就把章長老收藏的琉璃瓶偷出去賣了？”
余黎臉色刷地變白，嘴唇顫抖著：“你……你怎么知道？”
陸沉洲松開手，輕輕拍了拍余黎的肩膀：“放心，我不會告訴你師父。”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畢竟漲俸祿這種事，章長老……對你一向吝嗇。”
余黎松了口氣，隨即又警惕起來：“陸師叔，你該不會惦記我那幾塊靈石吧！我可藏的好好的。”
陸沉洲搖頭失笑，目光卻越過余黎，望向遠處唐榆桉消失的方向。他想起今日大典上，唐榆桉被淹沒在眾人輕蔑的語氣中，緊張不安的模樣，就好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陸沉洲自己也沒想到收了個徒弟，收徒禮都沒送。還好余黎起了個頭。回去就送唐榆桉幾個靈符，幾塊上等靈石，幾個法器，幾個傀儡。
“今日多謝了。”
余黎以為自己聽錯了，撓頭更頻繁，順便干笑了兩聲。他可無福消受啊。他至今還記得那日的場景：
一劍宗山門外，幾個某宗門修士趁著一劍宗長老們帶著幾乎所有的弟子出去歷練時，氣勢洶洶地來砸場子。那五六個人皆是元嬰期修為，威壓一放，山門前的石階都裂了幾道縫。余黎當時躲在柱子后頭，只覺得胸口發悶，連呼吸都滯澀起來。
可就在這要命的關頭，陸沉洲出來了。他手里甚至還端著一杯茶。氣定神閑地啜了一口，才抬眼看向那群來勢洶洶的修士，只是笑了笑。
那笑……詭異得很。既不是輕蔑，也不是憤怒，倒像是瞧見了什么有趣的東西，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興致。可偏偏就是這樣的笑，讓那幾個元嬰修士齊齊頓住了腳步，威壓都滯了一瞬。
余黎當時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直犯嘀咕——陸師叔這膽子，怕不是鐵打的吧？
可后來他才明白，那不是膽子肥，而是……
根本就沒把對方放在眼里。
“幾位道友喝茶么？”
陸沉洲語氣溫和，連武器都沒帶，只端著那杯茶，一副以理服人的模樣——雖然余黎仔細回想了一下，陸師叔用的武器中，出場率最高的，大概就是他手里那杯茶了。
余黎躲在柱子后頭，急得眼眶都紅了。整個一劍宗，就陸沉洲愿意聽他那些不著邊際的碎碎念，從“山下的燒餅漲價了”到“隔壁峰的靈鶴又偷吃東西”，陸師叔從不嫌煩，偶爾還會笑著應和兩句。若是今日陸師叔有個閃失，他豈不是要徹底當個啞巴？
他連忙掐訣傳音，聲音都帶著顫：“喂！陸師叔，快回來！咱打不過，還躲不過嗎？”
陸沉洲的傳音立刻在他耳邊傳來，平靜極了：“今天整個山頭就我們兩人。”
余黎一聽，腦子嗡的一聲，手指下意識攥緊。整個一劍宗……就他和陸師叔兩個人？！
他猛地咬緊牙關，一把抽出自己的寶劍。劍刃錚然出鞘，在陽光下泛著凜冽寒光。他是章鐘合的首徒，一劍宗的大師兄，有什么資格畏畏縮縮？
為首的黃毛修士狂笑：“喝你媽的——”
陸沉洲的目光陡然一寒。
就如觸發了什么關鍵詞一般……
余黎深吸一口氣，劍鋒直指對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說吧，你們想讓我燒什么錢給你們？小的一定讓各位滿意。”
“喲喲喲，還有幫手啊？”
黃毛修士陰陽怪氣地嗤笑一聲，拔出劍，“就憑你們兩個金丹期的廢物，也敢跟我們硬碰硬？找死！”
話音未落，陸沉洲手腕一翻，將茶杯往天上一拋——
“啪！”
茶杯竟在半空中裂成六片，滾燙的茶水化作凌厲的水箭，剎那間貫穿六名歹人的眉心！
余黎的劍剛舉到一半，就聽見“撲通撲通”幾聲悶響，那幾人已經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余黎追問陸沉洲是怎么做到的，對方只是神秘一笑：“我心里說‘請你們去死’，他們很聽話。”
余黎渾身一僵。他張了張嘴，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見陸師叔已經利落地把六個儲物囊洗劫一空。突然，陸沉洲動作一頓——黃毛修士的內襯里隱隱透出銀光。
他毫不猶豫地扒開對方衣襟，從里面抽出一件流光溢彩的護甲。
“陸師叔！”余黎猛地后退兩步，死死捂住自己的衣領，“我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陸沉洲頭也不抬，隨手把護甲拋給他：“上等品，要不要？”
余黎嘴上說著“這死人衣服多晦氣”，手卻早就誠實地伸了過去。等到陸沉洲把二十多個儲物袋挨個摸完，扔給他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時，少年更是激動得指尖都在發抖——里面赫然躺著三塊靈氣氤氳的上等靈石！
“陸師叔！”余黎一把抱住儲物袋，眼睛亮得嚇人，“從今往后，我不允許有任何人忤逆你！”
黃毛修士的護甲上還繡著“刀槍不入”四個字，此刻正被余黎美滋滋地往身上比劃。
陸沉洲看著余黎那副財迷模樣，無奈地笑了笑。事實證明，徒弟得富養——否則隨便給點靈石就能被收買，這也太沒出息了。
“哦對了！”余黎突然想起什么，還要問。
陸沉洲翻了個白眼，作勢要搶回余黎懷里緊緊抱著的儲物袋：“不想要就還我。”
“不行！”余黎立刻像護食的小狗一樣弓起背，把儲物袋死死按在胸前，“送出去的儲物袋哪有要回來的道理！”
見陸沉洲轉身就走，余黎連忙小跑著跟上，嘴里還喋喋不休：“陸師叔——”
“閉嘴。”陸沉洲回頭瞪了他一眼，“章長老該不會是嫌你太吵，才把你扔給我的吧？”
“唉唉唉！”余黎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跳起來，“我師父才不會不要我呢！我可是他的得意門生~”
話雖這么說，他卻微微愣了一下，眼神不自覺地飄向遠處。
——這成了他們回山路上最后的對話。
當余黎興沖沖地回到宗門時，卻發現章鐘合和幾個師弟師妹都站在廣元殿前，似乎專程在等他。
“師父！”余黎一個箭步沖上去，拽著章鐘合的衣袖興奮地晃來晃去，“今日徒兒和陸師叔同心協力，滅了六個上門挑事的修士呢！”
章鐘合瞇起眼睛，臉上卻沒有半分喜色：“什么修為的？”
“元嬰期的！”余黎挺起胸膛，滿臉驕傲。
“搜來的儲物袋呢？”余黎還沒反應過來，就眼睜睜看著章鐘合強制搜神，拿走了他視若珍寶的儲物袋，將里面為數不多的靈石全數倒出，平分給了周圍的師弟師妹。
“你作為我的首徒，就該有這個覺悟。”
章鐘合的聲音冷得像山間的寒霧。
余黎站在原地，突然覺得身上那件護甲變得無比沉重。
從前那個會偷偷給他塞靈果的師父去哪了？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韓沐雪師妹年紀輕輕就已金丹后期，正在準備突破元嬰；陳晴冬比他小兩歲，修為卻已與他持平；郝會拼師弟更是早已成為元嬰期劍修。
只有他，像一株停止生長的靈植，在這弱肉強食的修真界里，修為低微就是原罪。
他原以為陸師叔和他修為相仿，實力應該也差不多。可那一杯茶滅六敵的場面，徹底擊碎了他的幻想——他的陸師叔根本就是個壓修的老怪物，是他永遠無法企及的存在。
直到那日夜深人靜時，陸沉洲悄悄塞給他一個施加了障眼法的儲物袋，里面靜靜躺著幾塊上等靈石。
“我不缺你那點石頭。”陸沉洲拍了拍他的肩膀，“藏好了。”
余黎突然鼻子一酸。在這個以實力論尊卑的宗門里，陸沉洲就是他最鐵的哥們，最仗義的“義父”。所以他無比確信——今天這事，陸師叔絕對不會向師父告狀。
……
夜幕降臨，陸沉洲找到了唐榆桉居住的山頭，玄色長袍快要與夜色融為一體。奇怪的是，他周圍三寸內的草全都枯萎了，仿佛被抽干了生命力。
唐榆桉從夢中驚醒，看到窗外漆黑一片。房門有節奏地響著。她打開門。
“我不缺傀儡了，哥。”
傀儡指著門外某一處。
唐榆桉走出房門，看到那抹修長身影，連忙跑了過去。
“師尊？”唐榆桉輕聲喚道。
“別過來。”陸沉洲抬手制止，“就站在那里聽我說。”
“你把白老漢的鞭子拿走了，我得還給他。”
唐榆桉撓了撓頭。她把別人的東西撿走了，難怪算是個稱心的武器，怪她撿東西時沒仔細看。
“你放心，我會幫你找到更好的。”
“啊？謝謝師尊。”
唐榆桉愣在原地。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她毫無提防，無所適從。但是沒多想，她跑回宅子，將鞭子拿了出來。
陸沉洲只一伸手，鞭子就飛到了他手里。他轉身離開時，對傀儡交代幾句，示意唐榆桉回房。
唐榆桉回去一看，瞪大了眼。
就和陸沉洲談話的功夫，屋里堆了小山一樣多的靈石，床上放了十來件護甲，桌上疊了五十來個盒子，裝的全是符紙。
師尊該不會是什么隱藏的豪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