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洲的屋內,檀木書架沿著墻壁一字排開,每一層都密密匝匝地塞滿了古籍。燭火在青瓷燈盞中輕輕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書架上,隨著翻頁的動作微微晃動。他修長的手指劃過泛黃的書頁,眉心微蹙。
“有沒有適合唐榆桉的秘籍?”他低聲自語,指尖在某本《九轉金丹要訣》上頓了頓又松開,“她快要筑基,需要的是循序漸進…………”
書架上的典籍在燭光下泛著深淺不一的光澤,《紫府元嬰傳》《五行遁甲》《化虛劍》……陸沉洲突然意識到,這些竟都是金丹期以上的功法。他無奈地扶額,衣袖帶起一陣淡淡的沉香氣。
“當年修煉得太急了些。”他搖頭苦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窗外,“對了,余黎那兒說不定有。”
夜風穿過回廊,陸沉洲大步走向余黎的院落,卻在抬手叩門的瞬間聽見了屋頂傳來的笛聲。那調子起先輕快,轉調時卻突然沉了下來,像是陽光下的溪流突然跌入深潭。
陸沉洲抬頭,看見余黎獨自坐在飛檐上。月光將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銀邊,卻照不進他低垂的眼眸。這個平日里總是笑得沒心沒肺的人,此刻握著笛子的指節微微發白。
陸沉洲挑眉。
還有人能讓余黎這么難過啊……應該是章鐘合了。
他身形一晃便落在余黎身旁的瓦片上,“余黎你就這點出息?”
笛聲戛然而止。余黎轉過頭時,臉上已經掛起慣常的嬉笑:“陸師叔這話說的,我這不是在練新曲兒嘛。”可他轉著玉笛的手指太快,暴露了心思。
陸沉洲二話不說,一把奪過余黎手中的玉笛,在對方錯愕的目光中,從袖中掏出一個繡著云紋的儲物袋,隨手拋了過去:“少廢話,幫我挑挑給新弟子筑基的功法。”
余黎下意識接住儲物袋,手指剛觸到袋口的金線繡紋,動作突然一頓。
他掂了掂分量,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嘴角揚起一抹真心的笑意:“還是陸師叔對我好!不過……”他故意拖長了音調,眨了眨眼,“我好像不是在仙界筑基的?”
話音未落,余黎已經飛快地將儲物袋塞進懷中,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口,生怕陸沉洲反悔似的。
陸沉洲見狀,直接伸出手:“沒有筑基期的書,就乖乖把儲物袋還我。”
“哎——”余黎忙不迭搖頭,身子還往后仰了仰,“陸師叔,送人的東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更何況你要是想拿走這儲物袋更是輕而易舉。”他眼珠一轉,突然湊近幾分,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雖沒有書,但是勝在有法子啊!”
夜風拂過屋檐,吹動兩人的衣袍。余黎盤腿坐正,手指在膝頭輕點:“你想想,當年可有人啟發過你什么?不一定是正經功法,像些小把戲、小玩法什么的……”
陸沉洲皺眉沉思,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忽然,他眼中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還真有……”他喃喃自語,“雖然不是練氣期教的,但確實可以舉一反三……”
余黎見狀,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正要說話,卻聽陸沉洲話鋒一轉:“余黎,你前日送榆桉六塊下品靈石,近日定是被克扣俸祿了,是吧?”
余黎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夸張地捂住胸口:“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余黎鐵公雞,一毛不拔?”他故意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陸師叔這般揣測,實在傷透我心啊!”
陸沉洲不為所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如炬:“章鐘合把你六成俸祿分給了你的幾位師弟師妹,而他們……”他頓了頓,“不僅不感激,還變本加厲地從你這搜刮靈石,我說的可對?”
瓦片上的露水漸漸浸濕了衣擺。余黎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憑陸沉洲的本事,萬事知是完全沒問題的,打聽一件事更是輕輕松松。
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要被夜風吹散:“我把俸祿送給唐師妹,總比送給他們好……”他苦笑著搖頭,“你總是這樣,明明什么都知道了,還非要問我……”
“跟我混一會吧。”陸沉洲突然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余黎猛地轉頭,瞪大了眼睛:“你不是金丹期的修為嗎?宗門不是停了你的俸祿嗎?”他的聲音因為驚訝而提高了八度。
陸沉洲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金丹期就不能發財致富?沒有俸祿能說明我沒物資?”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從懷中掏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簡在余黎眼前晃了晃,“知道這是什么嗎?”
余黎的視線立刻被玉簡吸引,只見上面流光溢彩,隱約可見“商路”二字。他還未來得及細看,陸沉洲已經將玉簡收回袖中。“明日酉時,山門見。”陸沉洲說完,縱身一躍,身影轉眼便消失在月色中,只余余黎一人站在屋頂,手中還緊緊攥著那個儲物袋。
夜風漸涼,余黎低頭看著儲物袋,忽然發現袋口處還別著一張字條。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來,借著月光看清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先拿著用,不夠還有。——陸”
余黎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抬頭望向陸沉洲離去的方向,把眼角的淚水抹去。
次日——
山嵐如紗,纏繞在青石階上。陸沉洲和唐榆桉在第一山頭相會,準備修習功法。此時章鐘合走了過來。
“陸老……陸師弟,今日怎么來第一山頭了?這里曾是我們師父的住所,你是知道的。”
陸沉洲頷首,表示肯定。這章鐘合明知他與那個死人的仇,偏要強調,看來是看不爽他了。他早該想到的。
陸沉洲嘴角微勾,五指伸向山頭的房屋,只輕輕一握,房屋便消失不見了。
“章師兄,此處少了這矮腳屋,寬敞不少。要來一起修習么?”
章鐘合眼里閃過一絲不爽,但很快又掛上微笑:“此處任憑陸師弟處置。”
山巔云霧聚了又散,章鐘合整了整衣冠,又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只是轉身時,袖中一枚傳訊玉簡已被捏得粉碎。
陸沉洲微瞇起眼。這章鐘合是褚玄天的得意門生,乖巧聽話,不會對褚玄天造成威脅。褚玄天第一個聯系的必然是他。
山間的晨霧還未散盡,練武場青石地面上凝結著細密的露珠。陸沉洲負手立于場邊一株古松下,松針間隙漏下的光斑在他玄色衣袍上跳動。
“你的法器練得如何?”陸沉洲指尖輕叩松樹干,“可有什么稱手的兵器?”
唐榆桉眼睛一亮,從腰間錦囊中取出一條三丈余長的赤鱗鞭。鞭身在晨光中泛著暗紅色的光澤,如一條蟄伏的火蛇。她退后七步,靴尖在青石地上劃出半圓,忽然手腕一抖——
“啪!”
鞭梢炸開的脆響驚起飛鳥無數。那條赤鱗鞭竟似活物般在空中游走,時而如靈蛇吐信,時而似游龍擺尾。最妙的是鞭身過處,地面露珠紛紛彈起,在半空中形成一串晶瑩的水簾。
陸沉洲眉峰微挑。他這個愛徒鞭法實在厲害,更難得的是每一鞭都精準控制在一尺三寸的力道范圍內——能將鞭勁發揮到極致。
唐榆桉忽然旋身而起,赤鱗鞭隨身形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圓弧。鞭梢點地時,竟借力將整個身子帶起三丈高,衣袂翻飛如蝶。下落時鞭身一卷,將場邊一朵蒲公英齊根切斷,花朵卻完好無損地落在她掌心。
“請師尊指點。”唐榆桉氣息微喘,雙手捧花奉上。
陸沉洲接過那朵沾著晨露的蒲公英,種子瞬間飛走了。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剛剛那一招,好像是游龍鞭法,他印象中僅有一人會……莫非真是她?不對,或許是巧合。
“你的鞭法很好,還有別的稱手的法器么?比如那把劍。”
“師父,請指教。”唐榆桉微微一笑,抽出身旁的寶劍,手腕一翻,劍鋒驟然亮起一道寒光。
她身形一動,劍勢如流水傾瀉,輕盈卻凌厲。劍鋒破空,帶起細微的嗡鳴,劍尖所過之處,晨霧被斬開又合攏,宛如游龍穿云。她的步伐極穩,每一次轉身、每一次刺劍,都精準得像是丈量過一般。
陸沉洲的瞳孔驟然一縮。
這劍法……
太熟悉了。
唐榆桉的劍招并非大開大合的路數,而是靈動詭譎,劍走偏鋒。她手腕一抖,劍鋒忽而斜挑,忽而回旋,劍光連成一片,竟在周身織出一道銀色的光幕。最后一式,她驟然躍起,劍尖直指蒼穹,而后凌空一斬——
“錚!”
劍氣激蕩,竟將三丈外的一截松枝無聲削斷,斷口平滑如鏡。
唐榆桉收劍而立,氣息微亂,但眼中滿是期待,望向陸沉洲:“師父,如何?”陸沉洲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她手中的劍,指節微微發緊。
這劍法……分明是她的劍法。
——那個曾經一劍驚鴻,細心教導他的第二師尊。
——那個早已隕落,卻讓他至今無法釋懷的人。唐榆桉察覺到他的異樣,有些疑惑:“師尊?”
陸沉洲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情緒已收斂殆盡,只余一片沉冷。
“這劍法,誰教你的?”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緊繃。
唐榆桉一怔,隨即笑道:“沒人教啊,我昨夜自己琢磨的。”
“自己琢磨?”陸沉洲微微一愣。
“是……是啊。”
“那你給剛剛那一套劍法起個名吧。”
“游龍劍,游龍鞭啊!游龍驚鴻,我用不著驚鴻,游龍更霸氣。”
“我這叫游龍鞭,游龍劍,用不著驚鴻,游龍更霸氣。”
記憶逐漸和眼前的唐榆桉重合,陸沉洲輕輕一笑,現在有七成把握,她很可能是那位師尊。那就按她自己教的方法教下去吧。三成把握,先來逗逗她。
“很好,我們來玩貓捉老鼠吧。”陸沉洲笑得有些“不安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