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山風(fēng)微涼。
余黎趕到山門時,陸沉洲正倚在古松下,指尖把玩著一道半成品的靈符。符紙朱砂未干,在月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
“師叔急召,說是要給我謀一條商路?”
余黎微微拱手,眼底帶著幾分探尋。
陸沉洲抬眸,神色平靜:
“只是突然想起,你近日手頭拮據(jù)。”陸沉洲指尖輕彈,那道靈符輕飄飄地飛向余黎,“靈符、陣盤、丹方……這些都可以變現(xiàn)成靈石。”
余黎下意識接住,低頭細看,發(fā)現(xiàn)竟是一道上品“聚靈符”,市價至少值五十枚中品靈石。他眉頭微皺:“師叔這是何意?”
陸沉洲淡淡道:“你師弟師妹的修行資源,總不能一直靠你降俸祿來湊。”
余黎沉默片刻,忽而笑了:“師叔是覺得我窮?”
“不是覺得。”陸沉洲掃了他一眼,“是事實。”
余黎:“……”
夜風(fēng)拂過,松針沙沙作響。
余黎捏著靈符,忽而嘆了口氣。
陸沉洲唇角微揚,他抬手,又拋出一枚玉簡:“這里面有幾道上品符箓的繪制方法,你若有興趣,可以學(xué)一學(xué)。”
余黎接過玉簡,靈識一掃,發(fā)現(xiàn)竟全是市面上稀缺的高階符箓,隨便一張都能賣出高價。他挑眉:“陸師叔,沒想到你連符修都會,而且這么厲害!仲長老知道嗎?”
陸沉洲轉(zhuǎn)身,衣袍在月色下如墨暈染,“要學(xué)會藏拙。仲長老也不知道。”
余黎望著他的背影,忽而低笑:“師叔果然深謀遠慮。”
陸沉洲笑著轉(zhuǎn)身:“三日后,青霄閣有押運任務(wù),記得準時。”
余黎捏緊玉簡,眼底笑意漸深:“知道了。”
等他賺到靈石,先放到陸師叔那保管,屆時章鐘合不會找他的麻煩,他的靈石也就可以護住了。他也一點都不想把靈石給他的師弟師妹。
“余黎,改日多去藏書閣看看,有不少修煉仙術(shù)的書,做靈符的秘籍,定會對你賺靈石有極大幫助。”
余黎點頭贊同。一劍宗的人都知道陸沉洲沒有俸祿,無門派,但卻能靠自己的能力活到現(xiàn)在,定是有什么好辦法。畢竟他現(xiàn)在說來肯定比陸沉洲要窮不少……
憑他對陸師叔的了解,陸師叔是一身正氣,天天向上的人。他總是努力修習(xí)功法,雖然修為不占優(yōu)勢,但是相對于同等級的修士,他的實戰(zhàn)能力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他真的是厲害啊,努力修習(xí)符修就能有成果,修習(xí)劍術(shù)就能以一當十。在他眼里,陸師叔幾乎是全能的修仙者,能把事情做到完美的修仙者。
他若有陸沉洲一半的努力,也不至于混成這樣。余黎深深嘆了一口氣,暗暗發(fā)誓要好好修習(xí)功法,爭取早日突破元嬰。
“你的一切法術(shù)都可以變現(xiàn),就看你愿不愿意嘗試了。今日就說這些,我先回去看看你唐師妹了。”
余黎無奈一笑。這才第二日,陸沉洲對唐榆桉如此上心。他突然想起拜師那日的場景。
章鐘合撫須大笑,當著全宗長老的面拍著他的肩說:“此子必成大器!”
那雙手如今只會翻檢他呈上的靈石袋,再不耐煩指點他半式劍招。
陸師叔應(yīng)該不會如此。
不過他的經(jīng)歷,陸師叔知道嗎?若是他知道他守護的宗門,長老克扣弟子俸祿,明顯偏心,他會制止嗎?
今日白天,他聽一些山門弟子傳言,說陸沉洲在大比時坐在了高臺上。一劍宗的普通弟子是不準坐在高臺上的,甚至連他這個首席弟子都無法靠近高臺。
坐在高臺上的都是長老級別的人物。當年和章鐘合一起拜在褚?guī)熥骈T下的容譚師姐是金丹后期,也無法坐在高臺上。
拜師那日的記憶突然閃回。
章鐘合按著他的肩膀向眾人介紹時,說的是“這位便是陸師叔”。當時只覺得是尋常敬稱,如今細想?yún)s處處透著詭異——
宗規(guī)明令,唯有元嬰以上修士才配被尊稱為“師叔祖”,金丹修士本該以“師兄”相稱。
陸沉洲現(xiàn)場又畫了一張靈符,拍了拍余黎的肩:
“看東西不能只看表面,就像這朱砂,摻了金粉的與尋常的……終究不同。”
“陸師叔,您和陸老祖是什么關(guān)系?”余黎突然打斷陸沉洲的話。
陸沉洲的指尖在符紙上微微一頓,朱砂繪制的紋路在月光下泛著暗紅的光。他忽然輕笑一聲,將那張靈符輕輕推向余黎。
“你也在揣著答案問問題。”
余黎接符的手猛地一顫。符紙觸手的瞬間,他分明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靈力波動——與那日師父推開他時,在身后拖住了他的靈力一樣。
“陸老祖……”
他喉頭滾動,鄭重作揖到一半,卻被一股無形之力托住手肘。
陸沉洲攔住了他:“今日給你的這些靈符,若是賣出去,應(yīng)該夠你三四個月吃喝不愁。還有,我依舊是你的陸師叔,切記不可聲張。”
陸沉洲的指尖點在余黎眉心,觸感如冰錐刺入顱骨。余黎眼前驟然炸開一片金芒,無數(shù)古老符文在識海中翻涌交織,最終凝成一道形如鎖鏈的禁制,深深烙進神魂深處。
“這是……”
余黎的瞳孔劇烈收縮,神識內(nèi)視時看到那道金鎖正緩緩沉入靈臺。鎖芯處刻著細小的松枝紋——正是陸沉洲本命法器的印記。
“噤聲咒。”陸沉洲收回手時,袖口滑落幾星冰晶,“就算章鐘合搜魂,也只會看見你在研習(xí)符道。”
“連靈獸都能瞞過?”
余黎下意識摸向腰間傳訊玉符。
陸沉洲輕彈手指,余黎的玉符突然蒙上霜花:“化神以下,無人可破。”他頓了頓,“包括你那位……好師父。”
最后三個字帶著冰冷的譏誚。余黎突然想起上月在殿里跟他們幾個徒弟開會時,章鐘合曾得意洋洋展示新得的“破像鏡”,號稱能照出一切隱匿之術(shù)。
“師叔……”余黎喉結(jié)滾動,“那面鏡子……”
“贗品。”陸沉洲唇角微揚,“真品在幾年前就被我毀了。”
余黎倒吸一口涼氣。連那等寶物陸沉洲都能不眨眼地毀掉,看來是真的什么都不缺啊。他趕忙收好了陸沉洲的靈符,塞到儲物袋里。
余黎的指尖還懸在半空,儲物袋已然不見蹤影。他心頭猛地一緊——那可是三張價值連城的上品靈符。
“師叔,這……”
話音未落,腰間長劍突然發(fā)出清越劍鳴。余黎低頭,只見劍鞘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金紋鎖扣,細看竟與方才神魂禁制同源。
陸沉洲指尖殘留的靈光未散,在月色下勾勒出儲物袋的虛影,正緩緩沒入劍柄末端的玉飾中。“青霄閣的‘藏鋒術(shù)’。”他屈指輕彈劍身,“化神之下,無人能窺。”
余黎握劍的手微微發(fā)抖。這哪是什么障眼法?分明是劍修至高秘術(shù)——“器納乾坤”!傳聞中唯有劍心通明者方能修成,整個一劍宗……
“哭什么。”陸沉洲突然皺眉,袖中飛出一方素帕。那帕子輕輕掠過余黎眼角,就掉到了余黎手里。
“走了。”
陸沉洲消失不見了。
第二山峰——
唐榆桉指尖拂過泛黃的紙頁,墨香混著淡淡的松木氣息撲面而來。那些批注并非工整的小楷,而是帶著凌厲筆鋒的行草——每一道撇捺都像出鞘的劍,力透紙背。
“此處氣海需沉三寸……”
“劍勢未盡時切忌換氣……”
“誤判三寸,氣滯右肩三月不愈……”
她忽然注意到某些字跡邊緣的細微暈染。那是汗水滴落的痕跡,在“雷霆式”那頁尤為明顯。想象著陸沉洲深夜獨坐案前,一邊拭汗一邊執(zhí)筆的模樣,唐榆桉心尖像被羽毛輕輕撓過。
最讓她心驚的是那些修改痕跡。同一式劍招旁往往有四五種不同筆跡的注解,最早的朱批已經(jīng)褪成淺粉,最新的墨跡卻還泛著光澤——這本劍譜竟被他反復(fù)修訂了數(shù)十年。
“原來如此……”
她摩挲著頁腳一道突兀的裂痕。那是被劍氣劃破后又細心粘補的,旁邊還批著“過剛易折”四個小字。恍惚間仿佛看見幾年前的陸沉洲在此式受挫,怒極劈書后又懊悔修補的模樣。
指尖順著墨跡游走,她仿佛看見無數(shù)個月夜下,那道修長的身影在院中反復(fù)揮劍的身影。右肩舊傷發(fā)作時,那人是否也像她今日那般,疼得咬碎牙往肚里咽?
窗外月光漫過硯臺,照亮最后一頁的題記:
“劍道無他,唯手熟爾。——沉洲自省”
唐榆桉突然把書冊緊緊抱在胸前。這對于她來說,根本算不上懲罰。看來全是師尊的良苦用心啊!她靜下心來,一頁頁地反復(fù)翻看,不斷嘗試。終于,她頓悟了。窗外樹葉微動,唐榆桉只覺得神清氣爽。
門外陸沉洲早已察覺到唐榆桉的變化,欣慰地揚起嘴角。
第二師尊果然厲害啊!
“叩、叩叩!”
三聲輕響帶著特有的節(jié)奏。拉開門時,月光正斜斜映在陸沉洲肩頭,為他玄色衣袍鍍了層銀邊。
“練的如何?”
她沒答話,只是抿唇一笑,拿起屋子角落里的一根軟鞭,側(cè)身掠過師尊走向院中。青石板上的露水還未干透,倒映著漫天星子,她每一步都像踏在星河之上。
起手式展開的剎那,驚起了檐下棲雀。軟鞭在月色中泛著泠泠寒光,竟真使出了劍訣的凜冽——“回風(fēng)式”卷起的落葉排成北斗,“破云式”驚散的流云露出皎月。最后一式“攬月”收勢時,鞭梢挑起的露珠凝在半空,恰映出陸沉洲微微放大的瞳孔。
“好。”
夜風(fēng)拂過兩人之間的空地,卷著不知從哪飄來的金紋茶樹葉,正落在唐榆桉發(fā)間。陸沉洲忽然抬手,摘葉的動作卻化作一記劍指直取她眉心——“叮!”
鞭柄與劍氣相撞,迸出幾點火星。唐榆桉虎口發(fā)麻,卻笑得愈發(fā)燦爛。
“多虧師尊的《劍訣》。”
“明日加練兩個時辰。”陸沉洲轉(zhuǎn)身時,袖中滑落一個小玉瓶,骨碌碌滾到她腳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