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洲自從拜入褚玄天門下，每日努力修煉，努力習武，為的是緊緊跟著他的步伐，不拖后腿。

起初，褚玄天很欣賞他的能力，愿意教他一些東西。到九個月的后來，他逐漸變強大，但是仍未達到大師兄——章鐘合的境界，褚玄天對他有些失望，盡管章鐘合比他年長二十歲。他打聽到陸沉洲出生于凡界，對他有了偏見。

“陸沉洲，下月比試，你若是勝過章鐘合，我留你。若是落敗，我棄你。”褚玄天指著陸沉洲說。

真是奇怪啊，有些人經過短短的時間，居然變得苛刻起來了。

那時的陸沉洲十分迷茫。他看得出來，師父褚玄天早已不愿教他，有了棄他的打算。陸沉洲那時甚至開始做離開玄天宗的計劃。

他只得彎腰拱手，回答：“是。”

他很快就覺得失望了。他的修為一直停留在金丹期，好像達到了瓶頸期，無法突破。章鐘合幾日后突破至元嬰期，舉宗歡慶，他陸沉洲，那個原來閃閃發光的他，已然成為一個不起眼的人。

晨霧籠罩著玄天宗的青石臺階，陸沉洲握著掃帚的手微微發顫。曾經握劍時穩如磐石的手指，此刻卻因為連日的勞累而泛白。掃帚劃過地面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嘲笑他這個曾經的宗門天才。

“看啊，那不是收徒大典上一鳴驚人的陸沉洲嗎？”

幾個外門弟子站在回廊下指指點點，故意將聲音抬得很高。

陸沉洲的脊背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復如常。他繼續低頭清掃落葉，仿佛沒有聽見那些刺耳的話語。但指甲早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絲絲血跡。

“聽說已經三個月沒突破了，還在金丹期打轉呢。”

“要我說，當初測試時肯定是走了狗屎運。”

“褚長老現在都不正眼看他了，真是廢物……”

秋風卷著枯黃的落葉打在他身上，就像那些刀子般的話語。陸沉洲機械地重復著清掃的動作，腦海中卻浮現出三個月前的場景——

那時的他站在收徒大典的擂臺上，一劍挑飛了所有對手。褚玄天親自走下高臺，將玄天宗內門弟子的玉牌掛在他腰間。那個威嚴的宗主拍著他的肩膀說：“此子天賦異稟，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可現在呢？

“陸師弟。”一個溫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陸沉洲轉身，看見章鐘合一襲白衣站在臺階上，腰間玉佩在晨光中泛著瑩潤的光澤——那是元嬰期修士才配佩戴的靈玉。

“師兄。”陸沉洲拱手行禮，聲音干澀。

章鐘合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師尊讓我來看看你的進度。”他嘆了口氣，“師弟，若是實在突破不了，不如……”

“我會突破的。”陸沉洲突然抬頭，眼中燃起一簇倔強的火焰。

章鐘合怔了怔，隨即失笑：“好，那我等著。”他轉身離去時，衣袂飄飄，元嬰期的威壓若有若無地散開，壓得陸沉洲胸口發悶。

待章鐘合走遠，陸沉洲終于支撐不住，單膝跪地，一口鮮血噴在剛剛掃凈的石階上。鮮紅的血珠順著臺階縫隙流淌，像是一條條細小的血河。

“為什么...”他死死攥著胸口的衣襟，感受著丹田內停滯不前的靈力。明明已經觸摸到元嬰的門檻，卻總是差那么一步。

遠處傳來鐘聲，那是內門弟子晨練的信號。陸沉洲抹去嘴角的血跡，繼續揮動掃帚。按照褚玄天的命令，在突破之前，他連參加晨練的資格都沒有。

掃著掃著，他的動作突然停住了。一片金黃的銀杏葉飄落在掃帚上，葉脈清晰可見。陸沉洲想起入門第一天，褚玄天對他說的話：“修仙之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他苦笑著捏碎那片落葉。現在的他，不僅沒有前進，反而在眾目睽睽之下，狼狽地倒退。

“我不會認輸的。”陸沉洲低聲對自己說，重新握緊掃帚。但心底某個角落，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問：如果永遠突破不了呢？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他狠狠掐滅。他抬頭望向主峰方向，那里云霧繚繞，是褚玄天閉關的地方。下個月就是宗門大比，那是他最后的機會。

要么突破，要么離開。

陸沉洲深吸一口氣，繼續低頭清掃。落葉被掃到一起，就像他破碎的自尊，等待著被徹底清理。

藏書閣的燭火在深夜依然明亮。陸沉洲跪坐在角落，面前堆滿了翻開的典籍。他的指尖在《金丹要訣》上反復摩挲，紙頁邊緣已經被磨得發毛。三個月來，他幾乎翻遍了所有關于突破元嬰的記載，卻始終找不到癥結所在。

“為什么……”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眼眶下是濃重的青黑，原本清亮的眸子如今布滿血絲。修長的手指插入發間，將束發的玉簪都扯落在地。

當啷一聲脆響，在寂靜的藏書閣里格外刺耳。守閣的老修士從瞌睡中驚醒，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陸師侄，時辰到了。”

陸沉洲木然地收拾書卷。這樣的場景已經重復了無數個夜晚。他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藏書閣，秋夜的冷風灌進單薄的衣衫。遠處傳來歡聲笑語，是其他弟子在慶祝章鐘合突破元嬰中期。

“喂，陸師弟！”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執事長老讓你明天去清理靈獸園的糞便，記得寅時就到！”

幾個弟子哄笑起來。這樣的刁難早已是家常便飯。陸沉洲沒有回頭，只是沉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比起內心的煎熬，這點皮肉之苦算什么？

轉過僻靜的小路時，他的腳步突然踉蹌了一下。三個月的疲憊、屈辱、絕望在這一刻突然決堤。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跪倒在無人經過的林間小路上，像個孩子般痛哭失聲。

“我到底哪里做錯了……”

嗚咽聲淹沒在夜風里。曾經的天之驕子，如今卻連最基本的修煉都難以為繼。褚玄天失望的眼神，同門的嘲笑，日漸被壓縮的修煉時間……這一切都像無形的枷鎖，將他越纏越緊。

就在這時，路旁的灌木突然沙沙作響。

陸沉洲猛地抬頭，淚眼朦朧中看到一只通體雪白的大貓踱步而來。月光下，它額間的灰色“王”字紋路清晰可見。大貓歪著頭打量他，突然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嘯。

“啊！”陸沉洲被嚇得跌坐在地，眼淚都凝固在臉上。

大貓見狀，竟然咧開嘴露出一個近似笑容的表情。它踱步上前，毫不客氣地咬住了陸沉洲的衣角。

“你……”陸沉洲胡亂抹了把臉，破涕為笑，“你也無家可歸嗎？”

大貓翻了個白眼，拖著他的衣角往林子深處走。陸沉洲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竟然來到自己簡陋的住處。好家伙，這大貓連他家都知道！罷了，來者是客。他推開門才想起，金丹期的自己早已辟谷，屋里連半點吃食都沒有。

“抱歉啊……”他尷尬地蹲下身，卻見大貓已經大搖大擺跳上他的床榻，舒服地蜷成一團。月光透過窗欞，在它雪白的毛發上灑下銀輝。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靜靜望著他，竟帶著幾分人性化的了然。

陸沉洲怔住了。三個月來，這是第一次有人——不，有生靈愿意靠近他。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大貓居然沒有躲閃，反而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溫暖。這是陸沉洲唯一的感受。他忽然覺得，或許明天的太陽，會不一樣。

次日，他走在路上，一如既往地聽話懂事，最臟活累活，結果身后的大貓一尾巴掃過來，他倒在了一邊的地上。

他狼狽地撐起身子，卻聽見一聲清脆的嗤笑。

“我還以為收徒大典第一名有什么能耐，原來是干臟活累活的命。”

這聲音清亮如鈴，分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陸沉洲驚愕四顧，荒僻的藥園除了他和那只大貓，哪還有第三個人？

“看什么看？”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他清楚地看見大貓的胡須在動。

“你……你會說話？”陸沉洲聲音發顫，手懸在半空。

大貓翻了個白眼，尾巴不耐煩地拍打地面：“喂，你在驚訝什么？本仙人會說話很難理解嗎？”它歪著頭打量陸沉洲，“看來你見識的也不多啊……”

陸沉洲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手，鄭重地躬身行禮：“在下陸沉洲，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話音剛落，大貓周身突然綻放耀眼金光。陸沉洲不得不抬手遮眼，待光芒散去，眼前赫然站著一位蒙面少女。她身著月白色短打，腰間系著香囊，額間原本那道灰色“王”字紋路化作精致的額飾。最令人難忘的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仿佛盛著流動的陽光。

“聽好了！”少女挺起胸膛，拇指點著自己鼻尖，“我在家中排行老二，叫我一聲‘第二師尊’，我教你修煉！”

陸沉洲怔住了。三個月來的陰霾在這一刻突然被陽光刺破。能化形的妖修至少是元嬰境界，這簡直是天降機緣！更何況來著年紀輕輕就有此等能力，簡直是吾輩楷模。他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地，抱拳行禮：“第二師尊，請指教。”

“哎？”少女明顯沒料到他答應得這么痛快，面紗下的臉蛋微微發紅，“倒是個上道的家伙……整的我還怪不好意思的……”她輕咳一聲，突然正色道：“那從現在開始，我說什么你做什么，明白嗎？”

“弟子明白！”

少女滿意地點點頭，突然抬腳踹翻了一旁的糞桶：“首先，這些臟活不用干了。”

“可是宗門規定……”

“規定是死的，你是活的。更何況他們打不過本仙人。”少女叉著腰，“從今天起，每天寅時到后山寒潭找我。”她湊近陸沉洲，身上帶著淡淡的松木香氣，“要是敢遲到……”指尖突然彈出鋒利的爪尖，在他眼前晃了晃。

陸沉洲忍不住笑了。三個月來第一次真心實意的笑容。他望著少女靈動的身影消失在晨霧中，突然覺得壓在胸口的巨石松動了。

或許，這就是轉機。

寒潭邊的晨霧還未散去，陸沉洲的劍鋒已經劃出第一千道弧光。汗水順著下頜滴落在巖石上，發出輕微的“嗤”聲。

“手腕再壓低三寸。”湯圓慵懶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斜倚在青石上，指尖隨意地轉著一枚野果，“劍勢要如虎撲食，如游龍矯健，一往無前。”

陸沉洲調整姿勢，劍鋒頓時發出清越的嗡鳴。三個月來，這位自稱“第二師尊”的虎妖顛覆了他對修行的認知。她教的劍法游龍驚鴻，暗合天道，每一式打出去都帶著山林霸主的兇悍與靈動。

“不錯嘛。”湯圓跳下巖石，赤足踩在濕潤的苔蘚上竟不發出半點聲響。她突然出手，兩指夾住陸沉洲的劍尖，“不過還差得遠呢。”

陸沉洲苦笑：“師尊教訓的是。”他至今記得第一次見識湯圓劍術時的震撼——那柄看似隨意的木劍，竟將瀑布一分為二。當時她得意洋洋地說：“那個什么褚玄天，跟他比簡直是降維打擊！”

“發什么呆？”

一顆野柿子彈在陸沉洲額頭上。湯圓不知何時已經變回虎形，雪白的尾巴不耐煩地拍打著地面，“今日該教你‘游龍鞭’了，我懶得起名，游龍霸氣。”正當陸沉洲凝神準備時，林間突然傳來腳步聲。褚玄天負手而立，陰沉的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掃視。

“師、師父……”陸沉洲慌忙行禮。

褚玄天的目光落在湯圓身上，瞳孔微縮。這只金丹期的虎妖，竟讓他感到一絲不安。

“玩物喪志的廢物！”

鞭影如毒蛇般襲來，陸沉洲根本來不及躲閃。元嬰修士的含怒一擊，直接將他抽得吐血倒地。

“啪！”第二鞭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凌空抓住。湯圓不知何時已人立而起，琥珀色的眸子泛起金光：“褚玄天，我還以為你有什么本事……”

話音未落，震天虎嘯驟然爆發。肉眼可見的聲浪將褚玄天掀飛數丈，重重撞在巖壁上。陸沉洲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那個在他心中如高山般的師父，竟被一吼擊退！

“你……您是何人？”

“我的名字，是你配問的？”湯圓周身威壓節節攀升，方圓十丈的草木盡數倒伏。陸沉洲只覺得呼吸困難，直到一顆藥丸被毛尾巴卷著塞進他手里。

咽下藥丸的瞬間，磅礴靈力沖刷四肢百骸。陸沉洲驚駭地發現，自己停滯已久的瓶頸竟然松動了！

“前、前輩……”褚玄天嘴角溢血，態度驟變，“可否請您……”

“我要這個徒弟。”湯圓打斷他，長尾一卷將陸沉洲甩到背上，“一個月勝你大弟子，兩年敗你。”她轉身欲走，又補充道：“對了，他以后不用干雜活了。”

山風呼嘯，陸沉洲緊緊抓住虎毛。身后傳來褚玄天氣急敗壞的喊聲，而身前，是湯圓帶著笑意的嘀咕：“傻小子，抓緊了，師尊帶你飛～”

云海在腳下翻涌，陸沉洲跟著湯圓來到一座陌生的山峰。山巔有棵歪脖子老松，枝干虬結如龍，樹下青石平整如鏡。湯圓化為人形，月光描摹著她纖細的輪廓。

“多俊的臉啊。”她突然伸手捏住陸沉洲的下巴，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色中閃閃發亮，“本仙人就是好這口。”指尖摩挲過他凹陷的臉頰，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可惜太瘦了……”

陸沉洲耳根發燙。這一年多來，這座無名山峰成了他們的秘密修煉地。老松見證了他從金丹到元嬰的飛躍，青石記錄著無數個論劍到天明的夜晚。湯圓總愛變著花樣帶吃食來——有時是山澗里的銀魚，有時是偷摘的靈果，有次甚至扛來整只烤靈鹿。

“發什么呆？”湯圓變戲法似的摸出個油紙包，“喏，城東李記的醬牛肉。”

肉香彌漫開來，陸沉洲卻注意到她手腕上若隱若現的金紋——那是壽元將盡的征兆。他心頭猛地一顫，醬牛肉突然變得難以下咽。

“湯圓，你……”

“陸沉洲。”她突然連名帶姓地叫他，指尖輕輕點在他眉心，“我恐怕不能陪你修煉了。”

山風驟然靜止。

“今日探了壽元……”她低頭擺弄腰間的香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沒幾日了。”

陸沉洲手中的油紙包跌落在地。他一把抓住湯圓的手腕，靈力不要錢般涌入她經脈。可探到的結果讓他渾身發冷——蓬勃的生機里混著一道詭異的衰敗之氣，就像……就像被人強行斬斷的因果線。

“誰干的？”他聲音嘶啞，玄冥劍在鞘中嗡嗡作響，“是不是褚……”

“傻子。”湯圓突然笑出聲，眼角卻閃著水光，“本座是要下凡歷練啦！”她晃了晃手腕，將傳音手串摘下來給了陸沉洲，“虎族秘法，轉世重修。”

陸沉洲懸著的心剛要放下，又被她下一句話攥緊。

“只是……會忘記很多事。”湯圓仰頭望著星空，“可能包括你。”

松濤聲忽然變得很遠。陸沉洲想起初見時那個驕傲地說著“降維打擊”的少女，想起她為他擋下褚玄天的鞭子，想起每個精疲力竭的深夜，總有毛茸茸的尾巴卷著藥丸等他……

“我們一定會再見的。”他聽見自己說，聲音干澀得不像話。

湯圓湊近他，帶著松木香氣的呼吸拂過他臉頰：“記住我的眼睛。”她指尖點在他額頭，“若遇見相似的姑娘，也請待她好些。”月光穿過老松的枝椏，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陸沉洲突然發現，自己早已將這雙琥珀色的眸子，連同眼尾那顆小痣，深深刻進了神魂里。

“一兩年后……”他喉結滾動，“還能找到你嗎？”

“交給上天，不贏找尋我。就祝我下凡一帆風順吧。”湯圓眨眨眼，又恢復了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可轉身時，一滴水珠落在了青石上。

三日后，玄天宗演武場。

也許是那時，褚玄天下的噬心咒，陸沉洲并不清楚。但他記得他的劍尖抵在褚玄天咽喉時，全場鴉雀無聲。這個曾被斷言“廢物”的弟子，如今只用了兩年就實現了虎妖當初的狂言。褚玄天用手抓著陸沉洲的劍，直導自己的脖頸，躺在了地上。

“我贏了。”陸沉洲兩眼空洞，聲音很輕，目光卻越過人群，看向山門處那道雪白的身影。

湯圓對他遙遙一笑，身形漸漸化作萬千光點。有風吹過，光點如螢火般散入云海，唯余一個松香味的香囊，落在地上。

陸沉洲彎腰拾起香囊，忽然覺得玄天宗的天空變得很窄，窄到再也容不下一只踏云的白虎。

后來他成了威震八方的“陸老祖”，身上總是有著松香味。他偷偷去凡間看過，可是不見那位。后來他不再去找，就像湯圓說的，將緣分交給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