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陸沉洲的說法,下周的野外修煉可能是最后一次和他一起去歷練了。以后就靠唐榆桉一個人了。
宗門考核決定著她是否能繼續(xù)留在一劍宗內(nèi)門,繼續(xù)做陸沉洲的徒弟。目前為止,他的確是個很好的師尊,有求必應(yīng),但是以后她并未知。一切都得要靠自己才行。
為何陸沉洲希望她離開一劍宗?一劍宗不是還有其他幾個長老,他們不能保護好一劍宗?今日她剛好可以探探風聲,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好巧不巧,出門便遇上了余黎。晨光穿過云層,灑在余黎手中那枚劍穗上。橙色的流蘇隨風輕蕩,和田玉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玉面刻著精細的松鶴紋——竟與執(zhí)事堂主殿的浮雕一模一樣。
“唐師妹,你可別小看這劍穗。”余黎指尖輕挑,流蘇忽然燃起靈火,在空中劃出朱雀展翅的軌跡,“在仙界,大能們認人從來不看臉。”
唐榆桉目光微凝。那火焰軌跡她太熟悉了——三日前陸沉洲教她“回風式”時,劍氣掠過的弧度與此分毫不差。
“陸師叔的劍意如蛟龍出海,”余黎突然并指為劍,凌空劃出一道水紋,“哪怕蒙著眼,我都能在千百人中認出他。”水流在空中凝結(jié)成冰,又碎作萬千星光,“就像你永遠能認出暴雨中的松濤聲。”
唐榆桉心頭一跳。余黎這話說得巧妙,既點破了仙界認人的門道,又暗指她與陸沉洲之間不尋常的感應(yīng)。
“至于我?guī)煾浮庇嗬杩嘈σ宦暎瑒λ肷系幕鹧尜康剞D(zhuǎn)為青紫色,“他的鳳凰劍訣,從來都是——”火焰突然爆裂,化作灰燼簌簌落下,“不留退路的打法。”
唐榆桉盯著他腰間長劍。平平無奇的鐵劍,劍鞘上甚至有幾道修補的裂痕。這與余黎說的章鐘合那柄佩劍相比,寒酸得不像師徒。
“所以余師兄這是……”她故意指了指劍穗。
“給自己掙個記號。”余黎又露出了無憂無慮的笑容。
在唐榆桉看來,這劍穗的作用便是變色。真正厲害的是執(zhí)劍者,可以模仿別的修仙者的招式。若是按余黎的悟性,照理說不應(yīng)該停留在金丹期。能讓他停留在金丹期,只能證明他的師父并未起到指點的作用。
“余師兄,我覺得你很厲害!剛剛那幾招我很難學的來。”
余黎眼睛倏地亮起,橙色發(fā)帶隨風揚起:“唐師妹當真這么想?你簡直就是我的親親好師妹!”他手腕一翻,劍穗上的流蘇突然繃直如針,在空中劃出七道星芒,“這招‘北斗引’我偷學了三——”
“誰是你的親親好師妹?”
冷冽的女聲如刀割裂晨霧。韓沐雪踏著日光而來,腰間佩劍的鳳凰在行走間流轉(zhuǎn)著血色光華。她故意將劍鞘往余黎方向一撞,金鐵交鳴聲中,余黎那把普通鐵劍頓時顯得黯然失色。
“喲!這不是余廢物嗎?”韓沐雪指尖撫過劍身上殷紅的紋路,“師父昨日剛用鳳凰血給我淬的劍。”她突然轉(zhuǎn)向唐榆桉,神識如刀般掃過,“筑基期?”紅唇勾起譏誚的弧度,“難怪跟這種……”
余黎突然橫跨一步,劍穗上的橙玉“叮”地撞上韓沐雪的劍鞘:“韓師妹,慎言。”
“怎么?”韓沐雪劍鋒陡然出鞘三寸,鳳凰血紋燃起赤焰,“要替你的小相好出頭?”
劍光如虹,直刺唐榆桉咽喉!
“啪——!”
鞭影后發(fā)先至,如銀蛇纏住劍身。唐榆桉手腕輕抖,韓沐雪只覺虎口劇痛,佩劍竟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狼狽的弧線。
“韓師姐,”唐榆桉足尖輕點,接住下墜的寶劍,“我們武人比試,兵器可得握穩(wěn)了。”她撫過劍身鳳凰紋,突然蹙眉——這血紋走勢,怎么像極了咒術(shù)的紋路?反正不是什么好東西。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韓沐雪奪走了劍,劍刃畫過她的右肩,她急忙閃躲。突然周圍起了煙霧。
韓沐雪消失的瞬間,余黎的劍穗驟然繃直,橙玉泛起警示般的微光。
“糟了!”他臉色一變,“師父最討厭門下弟子內(nèi)斗,這下真要挨罰了!”
唐榆桉耳朵微動,隱約捕捉到遠處傳來的破風聲——有人正御劍而來,速度極快。
“跑!”她一把拽住余黎的手腕,軟鞭凌空一抽,借力躍出數(shù)丈。
余黎被她扯得踉蹌,驚訝于她身法的迅捷:“唐師妹,你……”
“少廢話,先避風頭!”
兩人剛掠至回廊拐角,身后便傳來一聲怒喝:“站住!”
章鐘合踏劍而至,袍袖翻飛,面容冷肅。韓沐雪緊隨其后,眼眶微紅,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唐榆桉猛地剎住腳步,回身時發(fā)梢尚在飛揚。章鐘合負手立于三丈外,玄鐵劍鞘深深嵌入青石地面,周身威壓如淵似海。
“師父!”余黎慌忙上前行禮,卻被一道罡風掀退三步。
韓沐雪躲在章鐘合身后,指尖得意地卷著發(fā)尾,一手指著唐榆桉:“就是她搶我佩劍!”
章鐘合鷹隼般的目光釘在唐榆桉臉上,忽然皺眉:“你是……”
“一劍宗陸沉洲座下弟子。”唐榆桉不卑不亢地拱手,腕間銀鈴在威壓下紋絲不動。
“陸沉洲?”章鐘合瞳孔微縮,終于想起半月前收徒大典上那抹玄色身影。他冷笑一聲:“陸沉洲怎么可能收你為徒。你受死吧!”
余黎急道:“師父,不關(guān)她的事,是韓師妹先……”
“閉嘴!”章鐘合袖中飛出一道赤芒,余黎的劍穗應(yīng)聲斷裂。和田玉墜在地上,碎成八瓣。
唐榆桉眼神一凜。這力道若是打在修士命門上……
“小輩斗毆,老夫懶得計較。”章鐘合突然逼近,玄鐵劍鞘在地上拖出火星,“但你傷我徒兒佩劍——”
“傷便傷了。”
清冷嗓音破空而來。陸沉洲踏著碎玉出現(xiàn)在唐榆桉身前,玄色大氅翻卷如夜云。他足尖輕點,那八塊碎玉竟重新聚合成玉扣,穩(wěn)穩(wěn)落回余黎掌心。
章鐘合臉色驟變:“沉洲?”
“我的徒弟,輪不到別人管教。”陸沉洲指尖輕撫劍格,韓沐雪的佩劍突然劇烈震顫,鳳凰紋有了一絲龜裂。
“我們走。”陸沉洲轉(zhuǎn)身時,唐榆桉發(fā)現(xiàn)他后頸滲出細密血珠。
余黎呆立原地,看著自己復原的玉扣。內(nèi)側(cè)多出一道金紋——正是陸沉洲的本命劍氣。
“啪!”
脆響炸裂在演武場上空。余黎被這一巴掌扇得偏過頭去,唇角溢出的鮮血濺在青石板上,像極了被碾碎的朱砂。
“師父教訓的是。”他抹了把嘴角。
韓沐雪小跑著遞上荊棘鞭,倒刺在陽光下泛著藍光——分明淬了令人痛覺加倍的“百蟻噬心散”。她指尖故意擦過余黎滲血的掌心:“師兄可要長記性呀~”
“啪——!”
第二聲鞭響帶著破空之音。倒刺勾開布料扎進皮肉的聲音。余黎單膝砸地,背上白衣瞬間洇出蛛網(wǎng)般的血痕。
“下回再敢吃里扒外——”章鐘合甩鞭卷起余黎的下巴,“這鞭子就是你的下場!”
余黎渙散的瞳孔里映著師父扭曲的面容。奇怪,明明痛得視線模糊,他卻看得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師父剛剛分明有殺他的欲望。
“是……”他虛弱地應(yīng)聲,眼睛漸漸閉上了。
……
四周空氣仿佛凝固。
陸沉洲眸色沉沉,周身威壓無聲蔓延,連飄落的桃花瓣都在他身前三寸凝滯。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寒潭般的平靜。
“這次遇險,為何不傳音?”他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冰,“你沒有什么想說的?”
唐榆桉抿唇不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鞭柄上的虎紋刻痕。
見她沉默,陸沉洲眉頭微蹙,語氣不自覺地緩了幾分:“……是我今日語氣重了?”
“師尊。”唐榆桉突然抬頭,琥珀色的眸子直視著他,“章長老偏袒韓沐雪,對余師兄卻如此苛責——堂堂長老,連是非曲直都分不清嗎?”
陸沉洲袖中的手微微收緊。
“你現(xiàn)在的實力,在他們眼里不過螻蟻。”他聲音低沉,“余黎自有我護著,而你——”玄色衣袖忽然拂過她發(fā)頂,“我只要你平安。”
“可韓沐雪的劍有問題。”唐榆桉突然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我方才與她交手,劍上刻著古怪咒印,像極了……”她頓了頓,“奪人氣運的咒印。”
陸沉洲瞳孔驟縮。
四周風聲驟起,無形禁制瞬間籠罩二人。他指尖輕抬,一道劍氣無聲沒入地面,將遠處窺探的神識斬斷。
“韓沐雪的事,不要插手。”他聲音冷得駭人,“有些真相,知道得越早——”
“死得越快?”唐榆桉忽然笑了,眼底卻無半分笑意,“那師尊呢?您明知危險,為何還要查?”
陸沉洲怔住。
暮色漸沉,最后一縷夕陽落在她倔強的眉眼上。恍惚間,他想起了那句“要死一起死。”
“你有幾條命折騰?你若是涉入其中,我也很難探查此事。”
唐榆桉點了點頭。她知道,如此做對她只會有利不會有害。
“抱歉,今日我的語氣不好。”陸沉洲抿著唇,從懷里掏出一顆夜明珠,交給了唐榆桉,這是東海夜明珠,你若是喜歡便留下,不喜歡便送人,一切都歸你處置。”
晨光穿過林隙,在夜明珠上折射出七彩光暈。唐榆桉捧著這顆東海至寶,指尖觸及珠面時,竟有溫潤的靈力順著經(jīng)脈流淌——這哪是什么裝飾品,分明是能滋養(yǎng)靈根的“海魄靈珠”。
“師尊倒是大方。”她故意將珠子對著陽光轉(zhuǎn)動,珠芯處隱約浮現(xiàn)的松紋禁制一覽無余,“若我轉(zhuǎn)手送給余師兄……”
“隨你。”陸沉洲廣袖微動,一枚相同的珠子在他掌心若隱若現(xiàn),“反正是一對。”
唐榆桉手一抖,珠子差點落地。這竟是罕見的“雙子海魄”,兩珠之間可瞬息傳送物品。她突然明白過來——這是陸沉洲給她準備的保命符。
“不過——”玄色衣袖忽然拂過她發(fā)頂,“若弄丟了……”陸沉洲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就罰你抄《青霄劍訣》三百遍。”
溫熱呼吸驚得她耳尖發(fā)燙。唐榆桉慌忙后退半步,卻見師尊已恢復那副清冷模樣,仿佛方才的親近只是幻覺。好好的找?guī)熥穑伊藗€長這張臉的師尊,她懷疑當初自己就是見色起意,跟著陸沉洲不走了。
“所以……”陸沉洲負手望向遠處藥堂,“好徒兒可愿原諒為師?”
唐榆桉摩挲著珠子上細微的劍痕——那是陸沉洲獨有的印記。她突然想起昨夜藏書閣那本《東海志》的批注:“海魄成雙,生死同往。”字跡凌厲,卻在她觸碰時泛起溫柔的金光。
“勉強原諒。”她將珠子系在鞭柄上,銀鞭與明珠相映生輝,“若下次再兇我……”
“便如何?”
“便拿這珠子砸你的門!”
陸沉洲聞言輕笑,袖中劍氣掃落她肩頭的花瓣:“一言為定。”
說完他輕輕拍了唐榆桉的肩,示意她可以去修煉法術(shù)了,便轉(zhuǎn)身離去。
唐榆桉望著師尊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
美色誤人誠不我欺,但若是這等美色……
誤就誤了吧。
……
余黎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血漬在身下暈開,像一朵凋零的花。四周早已空無一人,連風都繞著他走,仿佛連天地都默認了他的狼狽。
陸沉洲蹲下身,指尖捏著幾粒赤色藥丸,塞進他嘴里。丹藥入口即化,苦澀中帶著一絲回甘,余黎混沌的意識終于被拽回幾分。
他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了片刻,才看清眼前的人。
“陸師叔……”余黎扯了扯嘴角,“你怎么來了?”
陸沉洲垂眸看著他,神色淡淡:“我不來,誰給你‘收尸’?”
余黎低笑一聲,牽動背上的傷,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他撐著地面,勉強坐直身體,染血的手指在青石上留下幾道暗紅的痕跡。
“陸師叔,”他抬頭,笑容依舊沒心沒肺,眼底卻是一片死寂,“我也許過不了多久,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個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自己,回不去那個還能仗劍天涯的余黎,回不去那個有他一席之地的章鐘合那。
陸沉洲靜靜看著他,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衣襟上的一片落葉。
“回不去就回不去。”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說過,可以跟我混。”
余黎怔住。
夕陽西沉,最后一縷光落在陸沉洲的側(cè)臉上,勾勒出他凌厲的輪廓。余黎忽然想起以前,陸沉洲也曾這樣站在他面前,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那時候,他以為只是一句玩笑。
可現(xiàn)在——
他低頭看著自己染血的掌心,忽然笑了。
“行啊,您可別嫌棄我。那以后……就靠陸師叔罩著了。”
陸沉洲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余黎抓住他的手,這才成功起身。
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是要把所有的黑暗都甩在身后。
“上好的劍穗,好品味啊余黎……”
“那是自然!”余黎驕傲地舉手給他欣賞劍穗,都忘了身上的疼痛。
“今日榆桉的事真的打擾到你了。這藥算是送給你的,七日內(nèi)就能痊愈。”
余黎握緊藥瓶,眼底燃起火光:“唐師妹以后就是我親師妹!”他拍著胸脯發(fā)誓,“誰敢動她,先從我劍……”話音戛然而止,他訕訕看著自己銹跡斑斑的鐵劍。
陸沉洲忽然并指為劍,一道金光沒入余黎佩劍。鐵銹簌簌剝落,露出劍脊上沉睡的火紋:“現(xiàn)在能說了?”
“誰動唐師妹,先問過我余黎的燎原劍!”余黎豪氣干云地揮劍,火星在夜空劃出流虹。
“呵。”陸沉洲廣袖一拂,火星頓時化作漫天螢火,“我就這么個小徒弟……”
“那您可得看緊了。”余黎眨眨眼,“萬一哪天被我這個師兄拐去喝酒……”
“啪!”
一記劍風削掉他半截發(fā)帶。余黎大笑著逃開,背上的傷早已不覺疼痛。夜風送來陸沉洲帶笑的警告:
“你師妹不能喝酒,你要是讓她喝酒,試試看。”
“知道了知道了!有我在,一定讓她滴酒不沾。”
……
唐榆桉已在第二山頭的練武場揮劍千次。青鋒破曉的劍勢驚起滿林飛鳥,劍刃挑起的露珠在空中劃出晶瑩的弧線。
昨日研讀的《無相劍訣》要義仍在心頭縈繞:“劍為心刃,意動則鋒至”。她忽然收勢靜立,閉目感受山間流動的靈氣。丹田內(nèi)的靈力如春溪解凍,正沿著全新領(lǐng)悟的周天路線流轉(zhuǎn)。
一陣山風忽至,卷著桃林落英紛揚而下。唐榆桉倏然睜眼,劍鋒輕顫間,數(shù)十片桃花齊齊斷作兩半。更奇的是,斷口處竟凝著細碎冰晶——這正是她自行參悟的“霜天劍意”雛形。
她有著更遠的目標就是心中有劍,手中無劍也能斬不平事,斬小人。仙界真是個好地方,僅僅呆了幾日,她的劍法和鞭法的領(lǐng)悟勢如破竹。不出意外,下周的野外修煉,她必然可以結(jié)丹。她已經(jīng)察覺到氣海中的靈液已呈結(jié)晶之勢。
“師尊,氣海靈液已現(xiàn)結(jié)晶之象,野外修煉時當可結(jié)丹。”
云端的陸沉洲手中書卷微頓。垂眸望去,少女正仰著臉,琥珀色的眸子映著晨光,滿是掩不住的雀躍。
“莫急。”他劍指輕劃,傳音裹著松香落下,“結(jié)丹異象太過醒目,學會藏拙。”
“弟子明白。”她忽然挽了個劍花,故意讓劍氣散亂三分。發(fā)間銀鈴響動,恰似尋常筑基修士的靈力波動。
陸沉洲眼底掠過一絲笑意。唐榆桉就是機靈,這般作態(tài),任誰也看不出她已摸到結(jié)丹門檻。
他掐指一算,今天不過是她剛來仙界幾天,竟摸到了金丹期門檻,就像是沒忘干凈一般。
“人人都道陸沉洲天賦卓絕……”他低笑自語,“若見著你這般進境……”
笑意忽斂。今晨才放話說待她結(jié)丹便逐出師門,此刻想來竟是搬石砸腳。不過——
陸沉洲捻碎掌中桃瓣,眼底金紋流轉(zhuǎn)。
無妨。待她真到金丹時,他自有說辭。若是一劍宗還安全,他就將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