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一大片堆疊的鐵箱，因著顛簸后揚起了一陣塵埃，整個倉庫里簡直不能待人。章之晗憂心忡忡地跑到了藍發男人的身旁，接過他隨手扔過來的箱子。

那鐵箱里沉甸甸地裝著個活物，男孩聽著一陣翅膀撲通的動靜便僵硬了，他手臂還淌著血，被小龍咬過的紅肉雖已結痂，卻仍在隱隱作痛，如今覺著箱子里裝著的是比先前還重還大的活物，也不知怎么能馴得好，難免膽怯些。

敖燕斌彎著背在里頭尋男孩們的蹤跡，鬧得動靜有些大了也找不著個人，眼看著臉都白了，更叫章之晗無地自容。男孩想著放下箱子出去叫人，那邊倒很快地尋出了個人來。

“半日不看著就鬧得這樣大，憑你們金剛不壞的身子鬧去罷了，哪一天跟城主一樣斷了腿就老實了！”男人從一堆鐵箱中抓著個肩膀將人拽了出來，章之晗湊近了去看，是敖雨清，男孩頭發亂了，臉上也沾了不少的灰塵，卻竟然皮糙肉厚，沒有一點傷。

敖燕斌抓他出來后又從物件堆里爬出個人來，敖云晴看著父親拍打自己兄弟身上臟東西，一言不發地從兩人身旁溜過去，竟也是一樣的完好無損。

章之晗看著吃驚，他抬頭打量著淡藍頭發的男孩，見他側臉上散了鬢發，面龐上很有些憤恨不平的模樣。

“是你的只管有你的，這里能剩下什么好貨？我說了幫你找自然會給你尋了新的龍來，怎么這點耐性都沒有了？”男人將敖雨清的頭發理了理，轉頭又責備地看向了另一個，道，“你一定是又惹事胡說了，怎么不讓著他些？”

章之晗看著身旁的男孩動了動嘴唇，卻是沒有話說。

三人走出混亂的庫藏，地庫前廳的人早走了七七八八，沒了人群的遮掩，中心高臺上放著烘烤的鳳凰蛋便格外顯眼起來。高臺如同燒烤架似的拿炭火供奉著紅蛋，火光耀耀，叫人依稀能窺見蛋殼內輪廓模糊的胚胎模樣。

敖燕斌神情略有些興奮地走上前，一只手虛籠在橢圓通透的巨蛋之上，一道微弱的陰影壓在了通紅發亮的蛋殼上，鮮活靈動的深紫紋路便越發清晰可見。所有特征都表明，這真是個正在孕育神鳥的活蛋。

章之晗驚艷于它的耀目光彩，仿佛能從中窺見這即將破殼而出的神鳥。

“女孩有了名字，叫敖月舞，我見著她將手放在這火蛋上，一絲傷痕也沒有，”敖燕斌說著便扭頭看向章之晗，笑著問，“都說真龍不怕火，我的兒子卻被火燒傷了，這是為什么？”

男孩聞言，勉強將注意力從鳳凰蛋上移開，他若有所悟地四下打量，見不久前在此歡慶的人群早不知何時散了，他的堂妹更是連一面都沒叫他見著，男孩思索一番，接話道，“鳳凰的真火能燒掉龍鱗，總歸，神鳥傲慢，輕易不許人觸碰也是有的。”

他說著，抬頭望向敖雨清的目光帶著些憐憫，那藍發的男孩卻對此無動于衷，受傷的一只手低垂著，那人事不關己地四下打量，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方才談起龍后那股陰翳、敏感的神色了。

敖云晴走上前，他將手牢靠地按在鳳凰蛋上，短暫的，他沒有任何疼痛之感，甚至將巨大的蛋捧在手心里把玩。

深紫的紋路不斷地流動在蛋殼之上，男孩的手掌逐漸變得通紅、冒煙，隨后，淡淡的白煙飄出，呲呲作響的皮肉上流下了鮮紅的血水。

章之晗趕忙走上前，將那顆排斥外人的鳳凰蛋奪了來，敖云晴嘆息著松了手，果然兩只手的手掌上都留下了和他兄弟一樣的傷痕。

傳聞鳳凰蛋在離開母體后將需要孵化三年，在這期間，蛋殼逐漸變大、變薄，其中之物也逐漸成長，一旦破殼而出，便已是身披彩衣的鳳凰幼崽了。

老城主當年便是從母親那里繼承來了一顆鳳凰蛋，如今新生的敖月舞也便按照舊事一樣，成了這顆鳳凰蛋的主人，那也是順理成章的。

隨著章之晗將紅蛋捧在手里，那碩大的蛋遮住了他的半張臉，一雙墨黑的瞳孔盯著手心之物，男孩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蛋殼中的生靈堅韌、平穩的呼吸，每一下都叫人共鳴。

一般而言，章家人是可以忍耐真火的，但這僅限于一部分的人，而另一部分，即便與他們的兄弟姐妹共享著遠古的鳳凰血脈，卻并非是選中的浴火無恙之人。

不多時候，章之晗便感受到了掌心傳來的疼痛，這來自姑姑的生靈拒絕了他，將他與敖家的龍脈視為一樣的異類。

黑發的男孩抿著唇抬起頭來，他知道自己的手掌也受了傷，這份拒絕叫他對之前的發言感到難堪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揭露了另一個殘酷的真相：所謂的章家血脈，沒有標志的紅發，也沒有抵御真火的本領，他和他的父親都來路不正，正因此，鳳凰蛋不出現在它該在的鳳凰城，卻是出現在了千里之外的別國疆域內。

“好吧，孩子們，你們都得了個通紅、冒血的手掌了，這探險總該該叫人滿意了吧？你們都不是鳳凰的主人，在這世道里頭都無足輕重，只是些還沒長大的孩子罷了，”敖燕斌看見章之晗的異樣，忙笑著將滾燙的蛋拿走，他隨意地把個世間僅有的珍貴之物扔回到高臺上，任憑炭火烘烤已經逐漸現出裂痕的蛋殼，“你們下了課，該回去休息了。”

男人說著，轉頭盯著章之晗，語重心長地說話，“洛霓君和我講了城主的意思，他要留你在城中住些時候，吃住都聽我的安排。至于章鷺白的文書，他說了是沒興趣看的，我想楚國的事叫他心里不爽，一看那條斷了的腿就得疼起來……至于你的安排嘛，就全看城主夫人怎么表示了，她若是愿意回來，一切都好說，若是不愿意，嘿，你只管在城里久住著吧，什么回國、回家的，別指望了。”

章之晗正悲切地盯著自己露出鮮紅血肉的手掌，聽見男人說話也是懵懵懂懂的，他意識到自己留下已是板上釘釘，正合了心中預期，便也沒有太難過。

“跟我們走吧，你暫時住在我家里，不會虧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