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璀璨,池塘里的青蛙叫得歡。舟車勞頓一天,這些夜曲仿佛一首催眠曲,伴隨我快速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洗漱完畢,去街上小吃店里吃過早餐。我便到鎮政府大廳辦理入職手續。
政府院內,綠樹成蔭,中央綠草如茵的草坪上,有幾個手拉手,圍成愛心形狀的民族雕塑,雕塑前面赫然顯目兩行大字:民族團結一家親,同心共筑中國夢。每個字的顏色又各不相同,就像他們的民族服裝一樣,各有特色。
政府大樓呈U形設計,左右兩邊是辦公大樓,整個小鎮的所有職能部門都集中在這里,大家各盡其職,各顯所能。而這里,也將有一間是我未來的辦公室了。
接待我的是兩個年輕男人,一個個頭矮矮的胖子,身穿黑色運動服,一臉敦厚的樣子。另一個是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戴一副金絲鑲邊眼鏡,穿一套淺灰色西裝,渾身沖刺著溫文爾雅的書生氣。
胖子作了自我介紹。我叫陳本和,大家都叫我胖子,歡迎你的到來。他伸出手,我也禮貌性的伸出手去,跟他握了握手。
我叫陸萬民,叫我陸哥吧。戴眼鏡的男人也伸出手來,我同樣禮貌性的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
我叫唐靜姝。你們好,以后煩請多關照。
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多么美好優雅的名字,名如其人啊!陸萬民說出這句詩時,我第一感覺,這人一定飽讀詩書。事實證明我猜想的沒錯。陸萬民是黨政辦辦公室主任,平時負責領導的文稿撰寫,材料匯報,鎮上搞文藝活動時他負責策劃和宣傳。總之,他一直跟文字打交道。
新人入職,都有一個崗前培訓,我報考的崗位是公共服務辦。我的培訓很簡單,就是跟在辦公室主任老吳身邊打雜,有人來辦業務時,幫忙整理材料,告訴辦事人操作流程,檢查他所準備材料是否齊全,符合要求。
我的辦公室就在陸萬民隔壁,他人挺好的,每天工作不忙時就過來跟我們聊天。他說話風趣,聊天內容也五花八門,天文地理,歷史政治,就沒有一個他不懂的。大家都知道我是外地人,他們對我也格外關照,讓我有什么問題,隨時開口,他們不會拒絕一個小妹妹的請求。我說初來乍到,最想了解當地人的生活習俗,語言交流方面,我除了會說普通話,能聽懂一些方言。
陸萬民說,小事一樁,要是碰上語言交流障礙,可以隨時呼喚他們。老吳是瑤族,他是壯族,胖子是彝族,婦聯的劉大姐是回族,村建辦的張主任是苗族,環保辦的汪主任是白族,各個民族都有,唯獨我一人是漢族,我禁不住微微一笑,我這個外地人成少數民族了。
生活并沒有迅速步入正軌,初到的幾天,我的身體適應不了這里的飲食,水土不服,各種問題接踵而來。
第一天,中午,領導說要聚餐,為歡迎新同事的到來。我們去了鎮上最好的一家飯館,清一色的麻辣,這是這家飯店的特色,每一道菜都是重口味,吃飯期間,領導過來敬酒,我想推卻,劉大姐用手肘輕輕拐了我一下,小聲說道,領導來敬酒,不能喝也得喝,實在喝不了,意思意思也可以,以后這種應酬多的是。
酒是聚會時餐桌上必備的附庸品,桌上沒酒,就像菜里缺鹽一樣無味。在政府工作,本就是一個常與人打交道的職業,我得努力去適應這種生活。
下午,肚子一直不舒服,跑了很多趟廁所,我強裝鎮定,不讓別人看出我的窘迫,這是我留給自己的體面。拉了一天,人都快虛了,又不愿請假,怕給領導留下不良印象,一直強撐到下班,自己一人去了趟衛生院。跟醫生說明情況,醫生開了單子,讓我先去抽血。在抽完血等待化驗結果的過程,心情倏然就不美麗了,像雷雨天,沒有傘的孩子,獨自奔跑在風雨中,凄涼。
醫生說我是急性腸胃炎,有細菌感染,有點脫水了,需要補鉀,給我開了營養液。排隊,問診,抽血后等待化驗結果,繳費,取藥,到輸液室里輸液,忙完這些,整個人都快虛脫了。點滴瓶里的點滴一滴一滴往下滴,我的心里流著血,一滴又一滴。從中午吃過午飯后,腸胃不舒服,晚上下班后來醫院,滴水未沾,肚子準時敲起鼓來,卻沒有一點胃口。
輸液室里大多是老人和小孩,病人都有家人照顧,那一刻,在異鄉的孤獨感瞬間就崩塌了,這時候是多么希望有親人在身邊,陪伴我,照顧我。阿雅,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不能總麻煩她,能自己扛的,我堅決不麻煩別人。想著,鼻子酸酸的,竟有一種想哭的沖動,老媽說,要是實在吃不了苦,就回去,她養我。可我剛到這里,那么快就被生活打到,連我自己也會看不起我自己,這也不是我一貫的風格。我就是這么倔強,越是困難,我越要挑戰,愈挫愈勇。絕不能讓父母太擔心,從小老媽就認為我做啥啥不行,還硬要逞強,這一次我會證明我自己一個人也能行。路是自己選的,無論風雨還是彩虹,都要坦然面對。唐靜姝,你可以的,我在心里默默為自己打氣。
我來得最晚,病人輸完液后,陸續散去,輸液室里只留下幾個護士,她們已經吃過晚飯,是來接夜班的。一個護士伸出自己的手指,讓另一個護士看她今天做的美甲,兩人聊得很開心。
我獨自一人輸完液時,走出衛生院,天空已經拉開黑幕,星星都閃到云層后面去了。衛生院位于小鎮外面的山坡上,孤僻冷清。從衛生院回來的路,漆黑一片,沒有燈光,我打開手電筒,借著微弱的光線,三步并作兩步走,四周空蕩蕩的,只聽到我急促的喘息聲。進巷口時,一個人影一直在黑暗中晃動,嚇得我一個激靈,手下意識去摸摸包里有沒有可以自衛的武器。黑影也看到了我,她先出了聲,是小唐嗎?我仔細一看,是白姨,她見我房里一直沒亮燈,估計我還沒回來,又放心不下,所以跑到巷口等著我。
這個善良的老阿媽,又一次讓我覺得,來對了地方,她心思單純,對待一個陌生的租客,都能給予家人般的溫暖。這種溫暖,讓我一天的不快瞬間煙消云散,原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還有那么一個人在牽掛著我。
白姨問我,第一天上班就加班到那么晚嗎?領導也太不會考慮事兒了。
我說,領導很好的,是我個人原因,有點事耽擱了。
輸過液后,身體補充了能量,肚子還是不自覺敲起小鼓。我終于厚著臉皮問白姨,昨天那樣的炒飯還有嗎?
她一聽,愣了一下,忽又緩過神來,笑著說,你不會是去吃飯,飯不合胃口吧?
我點了下頭說,嗯,是的是的。然后給自己一個尷尬的笑容。
接下來幾天,每天下午下班后,去衛生院輸液就成了我的日常,后面幾天直接去找醫生開單子,繳費取藥,比第一天回家早了,我也告訴白姨,不用擔心我,我有點事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