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味還黏在喉嚨里時，青寧看見第七浮空城的能量穹頂像塊碎裂的玻璃，順著噬星者母巢的觸須緩緩坍塌。紫黑色的生物酸雨砸在“破曉”機甲的肩甲上，滋滋的腐蝕聲里，她聽見通訊頻道里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那是第三小隊最后的聲音，他們的機甲信號正在以每秒三個的速度從戰術地圖上消失。

“青寧！左后方！”是以北的聲音，帶著占卜師特有的、總能穿透硝煙的冷靜。

她猛地拉升操縱桿，粒子刀反手劈出一道藍光。噬星者的尾刺擦著機甲駕駛艙掠過，堅硬的生物甲殼上濺起火星，露出下面蠕動的、半金屬質地的肌肉組織。這些從蟲洞涌出的怪物總在進化，三個月前它們還只是些依靠利爪撕咬的野獸，現在卻能噴吐足以溶解合金的酸液，甚至學會了利用能量場干擾機甲系統。

“坐標419，能量場異常！”靈籠的聲音緊隨而至，她的占卜水晶球大概又在發燙了，“母巢在聚集幼體，它們想……”

話音被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截斷。青寧透過機甲的外部攝像頭望去，心臟驟然縮緊——那只被稱作“督軍”的巨型噬星者正踏著斷壁殘垣走來，它的頭顱是由無數廢棄機甲殘骸拼接成的，眼眶里跳動著兩團猩紅的光，那是被吞噬的戰友們的能量核心。更讓她遍體生寒的是，督軍的肩膀上站著個人，白袍在酸雨中獵獵作響，正是本該在指揮中心維持星軌的靈籠。

靈籠在笑。

那笑容詭異得像幅錯位的畫，她的指尖纏繞著淡紫色的能量絲，正輕輕撫摸督軍的甲殼。青寧突然想起三天前，靈籠在占卜時說過的話：“星軌在分岔，一條通往毀滅，一條……通往新生。”當時她只當是占卜師的故弄玄虛，可現在看著靈籠與噬星者母巢產生共鳴的姿態，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靈籠！你在干什么？！”她嘶吼著按下粒子炮的發射鍵，卻在光束即將命中的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掀飛。機甲重重砸在廢墟里，駕駛艙的玻璃裂開蛛網般的紋路，青寧咳著血抬頭，看見督軍的巨爪正帶著風聲落下。

視野被陰影吞噬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靈籠抬手對著自己的方向，做出一個奇怪的手勢——那是她們小時候在訓練營里約定的“別怕”。

……

“寧寧！快醒醒！老班的課要遲到了！”

有人在拽她的胳膊，帶著洗發水的檸檬香味，和記憶里硝煙的鐵銹味形成尖銳的對沖。青寧猛地睜開眼，刺眼的白光讓她下意識地抬手遮擋，卻摸到一片溫熱的、柔軟的布料——不是機甲駕駛服的合金內襯，而是件印著大學標志的棉質睡衣。

“搞什么啊，睡傻了？”室友林薇的臉湊過來，手里還拿著支沒涂完的口紅，“昨天看你追劇到半夜，還以為你起不來呢。快，還有十五分鐘。”

青寧僵硬地轉動脖頸。狹窄的房間里擺著兩張上下鋪，書桌上堆著課本和零食袋，墻上貼著當紅樂隊的海報。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陽光透過白色的紗簾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不是浮空城的醫療艙，更不是炮火連天的戰場——這是她讀了四年的大學宿舍，是蝕災爆發前，她以為會永遠持續下去的“和平年代”。

她踉蹌著爬下床，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時，指尖的顫抖停不下來。墻上的電子日歷清晰地顯示著日期：2817年3月12日。

蝕災爆發前三個月。

噬星者撕開蟲洞、第一座浮空城淪陷、人類聯盟成立、她穿上機甲成為戰士……那些持續了整整七年的血腥記憶，那些刻在骨頭上的疼痛與恐懼，難道只是一場漫長的噩夢？

“你臉色好差，要不要請個假？”林薇已經換好了裙子，正對著鏡子涂口紅，“聽說今天要講星際殖民史，老班肯定點名。”

星際殖民史。青寧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課本里寫的是人類探索宇宙的榮光，可她知道，那些被稱為“未開發星域”的地方，藏著多少被噬星者啃噬殆盡的文明殘骸。

她跌跌撞撞地沖到陽臺，推開玻璃門的瞬間，陽光鋪了滿身。樓下的林蔭道上，穿著校服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著，笑聲順著風飄上來；遠處的城市天際線清晰可見，摩天大樓的玻璃幕墻反射著藍天，沒有能量穹頂的陰影，沒有漂浮的機甲殘骸，更沒有遮天蔽日的噬星者群。

這太真實了。真實到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喂，你到底怎么了？”林薇跟出來，遞過一杯溫水，“是不是做噩夢了？”

青寧接過水杯，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壁時，突然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她無意識地抬起手，指尖在陽臺的金屬欄桿上劃過——不是刻意為之，更像是肌肉記憶驅使。尖銳的指甲在堅硬的合金表面留下三道平行的刻痕，深淺不一，收尾處帶著一個微不可察的上揚弧度。

那是她使用粒子刀時的起手式，是七年戰場生涯刻進本能里的動作。在未來的廢墟上，這個動作曾劈開過上百只噬星者的甲殼，也曾……刺穿過背叛者的心臟。

青寧盯著欄桿上的刻痕，呼吸驟然急促。如果這是夢，怎么會有如此清晰的觸感？如果是重生，那蝕災呢？那些死去的戰友，那些被踏平的城市，還有靈籠站在獸群之巔的詭異微笑……難道都要重新經歷一遍？

她猛地轉身沖進房間，抓起桌上的手機。通訊錄里，父母的名字安靜地躺在那里，頭像是去年家庭旅行時拍的合照；社交軟件的推送還在更新著明星八卦；甚至連天氣預報都顯示未來一周晴空萬里。

一切都和記憶里那個和平的春天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