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的混亂比想象中更甚。墻體在持續的震動中不斷剝落水泥碎塊，頭頂的應急燈忽明忽滅，將奔跑的人影拉成扭曲的怪誕形狀。尖叫聲、哭喊聲與遠處傳來的金屬摩擦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失控的死亡交響曲。
青寧抱著靈籠，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靈籠的身體越來越冷，原本緩慢愈合的傷口又開始滲出淡紫色的血液，那是被湮滅氣息污染的征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懷里的人正在一點點滑向徹底的虛無——那個古老意識雖然被重創，卻像附骨之蛆般啃噬著靈籠殘存的生機。
“堅持住……再堅持一下……”青寧一遍遍地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靈籠低語。她的星力幾乎枯竭，精神核心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疼痛，視線早已模糊，只能憑著本能沿著樓梯向下沖。
“青寧！這邊！”西風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帶著喘息和焦灼。他用沒受傷的左手扶著墻壁，半邊焦黑的手臂無力地晃蕩著，焦糊的皮肉摩擦著衣服，發出令人不適的黏膩聲響。他在一個岔路口停下，指著左側一條更狹窄的通道，“這是通往地下避難所的捷徑！以前社團活動時發現的，應該沒多少人知道！”
青寧沒有猶豫，抱著靈籠拐進那條通道。這里果然安靜許多，只有他們急促的腳步聲和沉重的呼吸聲在回蕩。通道盡頭是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門鎖早已銹蝕不堪。
西風沖上去，用肩膀狠狠撞向鐵門。“哐當”一聲悶響，鐵門紋絲不動。他咬著牙，再次發力，肩膀與鐵門碰撞的地方傳來骨頭摩擦的脆響。
“讓開！”青寧低喝一聲，將靈籠小心地靠在墻邊，撿起地上一根斷裂的鋼筋。她深吸一口氣，將體內最后一絲星力凝聚在手臂上——那微弱的灼熱感幾乎難以察覺，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她猛地揮出鋼筋，帶著破風的呼嘯砸在門鎖上。
“鐺！”
火星四濺，銹蝕的鎖芯應聲崩裂。
鐵門“吱呀”一聲向內敞開，露出里面彌漫著灰塵的黑暗空間。
“快！”西風率先沖進去，摸索著按下墻壁上的開關。一盞昏暗的白熾燈閃爍了幾下，勉強照亮了這個不大的地下空間——看起來像是廢棄多年的設備間，堆放著生銹的管道和破損的儀器，角落里結著厚厚的蛛網。
青寧抱起靈籠跟進，反手將鐵門關上。厚重的門板隔絕了外界大部分噪音，只剩下沉悶的震動透過地面傳來，像某種巨獸的心跳。
她將靈籠輕輕放在一張還算完整的金屬臺上，剛想喘口氣，卻發現靈籠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胸口那個被黑色光流擊中的虛無之洞，竟開始緩緩擴張！邊緣的灰黑能量不再湮滅，反而像活物般蠕動著，試圖吞噬周圍的血肉。
“它還沒放棄……”青寧的心沉到了谷底。那個古老意識雖然被蟲洞的力量重創，卻依舊在利用靈籠的身體茍延殘喘，甚至在借助外界的混亂加速恢復。
西風靠在鐵門上，用沒受傷的手撕開衣服，咬著牙將浸血的布料纏在焦黑的手臂上。他看著靈籠胸口的異變，臉色凝重如鐵：“湮滅氣息在消退……那個東西在吸收外界的能量修復核心。”他指了指地面，“你感覺到了嗎？這里的震動頻率變了，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地下移動。”
青寧這才注意到，地面的震動并非雜亂無章，而是帶著某種規律的節奏，像是巨大的節肢在土壤中穿行。她走到墻邊，將耳朵貼在冰冷的水泥面上，果然聽到了一陣越來越清晰的“沙沙”聲，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爪子在抓撓墻體。
“是噬星者的先鋒……”西風的聲音帶著寒意，“督軍靈籠那邊雖然被重創，但肯定放出了這些東西清剿幸存者。它們對能量波動極其敏感，我們剛才的打斗和星力殘留，足夠引來它們了。”
話音剛落，“咔嚓”一聲脆響，墻角的蛛網突然劇烈晃動，一只拳頭大小的蟲子從管道縫隙中爬了出來。它通體漆黑，外殼泛著金屬光澤，頭部沒有眼睛，只有一張布滿倒刺的口器，正對著靈籠的方向微微顫動——那里殘留著最濃郁的能量波動。
青寧瞳孔一縮，下意識地擋在靈籠身前。她握緊了那根鋼筋，雖然知道這東西對噬星者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別碰它們！”西風急忙喊道，“這些蟲子的外殼能傳導能量，直接接觸會被吸干體液！”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個生銹的消防栓上，“用水！它們怕極了這種原始的液態物質！”
青寧立刻反應過來，沖過去擰動消防栓的閥門。銹死的閥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好在最終還是被擰開了。一股渾濁的水流噴涌而出，帶著鐵銹的味道沖向那只噬星者先鋒。
蟲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被水流擊中的地方冒出白煙，外殼迅速變得黯淡。它瘋狂地扭動著，試圖逃離水流的范圍，卻被青寧死死用鋼筋抵住，最終在渾濁的水中抽搐著死去，化作一灘黑色的粘液。
但這只是開始。
越來越多的“沙沙”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墻壁上的裂縫不斷擴大，一只只漆黑的蟲子從縫隙中擠出來，密密麻麻地爬向金屬臺。它們的口器開合著，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整個地下空間瞬間變成了蟲豸的獵場。
“關上閥門！省著用！”西風喊道，他撿起一根斷裂的鋼管，小心翼翼地避開蟲子的外殼，用鋼管的末端將爬得最近的幾只掃到一邊。
青寧立刻關上閥門，只留下一小股水流，用鋼筋引導著，在金屬臺周圍形成一道簡陋的水墻。噬星者先鋒們被水流阻擋，在邊緣焦躁地徘徊，卻不敢越雷池一步。
暫時安全了。
兩人都松了口氣，卻絲毫不敢放松警惕。青寧回頭看向靈籠，心臟猛地一沉——她胸口的虛無之洞已經擴大到碗口大小，周圍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青黑色，連那淡紫色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更可怕的是，靈籠的指尖開始浮現出淡淡的灰黑色霧氣，那是那個古老意識即將徹底占據這具身體的征兆。
“不行……不能再等了……”青寧咬著牙，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淡金色的紋路，是覺醒星力時浮現的印記，也是她精神核心的外在顯現。雖然星力幾乎枯竭，但這道印記里，還藏著一絲最本源的星火——那是她作為“容器”的根本，也是那個古老意識最渴望的東西。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西風，”青寧的聲音異常平靜，“待會兒我會吸引它的注意力，你想辦法帶著靈籠從通風管道走。”她指了指天花板上一個布滿灰塵的格柵，“那里應該能通向校外的下水道。”
西風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意圖，臉色驟變：“你瘋了？你的星力已經空了，再刺激精神核心，會徹底崩潰的！”
“那也比讓它完全占據靈籠好。”青寧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決絕，“它不是想要‘容器’嗎？我給它。但在它徹底吞噬我之前，足夠你們逃出去了。”
“不行！我們一起走！”西風急得眼睛發紅，“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沒有了。”青寧搖頭，她輕輕撫摸著靈籠冰冷的臉頰，“你看，她快撐不住了。”
靈籠的睫毛顫了顫，似乎在昏迷中感受到了什么。她的嘴唇微動，發出極其微弱的氣音，青寧湊近了才聽清——那是她的名字，“青寧……”
就是現在。
青寧猛地抬手，用尖銳的鋼筋劃破了手腕上的金色紋路！
一道刺目的金光從傷口中爆發出來！那光芒不同于之前的灼熱，帶著一種純凈到極致的溫暖，仿佛是初生的恒星之光。這是她精神核心最本源的星火，也是對那個古老意識最致命的誘惑。
靈籠體內瞬間爆發出一股狂暴的吸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那虛無的洞口劇烈收縮，一股純粹的黑暗意識如同蘇醒的巨蟒，順著青寧與靈籠之間無形的聯系，瘋狂地撲向那道金色光芒！
“呃啊——！”青寧痛得渾身痙攣，意識在瞬間被劇痛淹沒。但她死死咬著牙，沒有松開手，反而將流血的手腕貼在了靈籠的胸口！
金色的星火與灰黑的黑暗在接觸的瞬間，爆發出毀滅性的能量沖擊！整個地下空間劇烈搖晃，那些徘徊的噬星者先鋒瞬間被震成了粉末！
“就是現在！”青寧嘶吼著，用盡最后的力氣將靈籠推向西風，“走啊！”
西風眼中含淚，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猶豫。他一把抱起靈籠，用沒受傷的手猛地砸向通風管道的格柵！“哐當”一聲，格柵脫落，露出里面狹窄的通道。
“我會回來找你！”西風留下這句話，抱著靈籠鉆進了通風管道，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青寧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體內的星火在黑暗的吞噬下迅速黯淡，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黑暗中，那個金屬摩擦般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一種滿足的喟嘆：“完美……的……容器……”
就在青寧的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瞬間，她突然感覺到，手腕上的傷口處傳來一陣微弱的溫熱。那是……靈籠的血？
剛才情急之下，她的傷口與靈籠滲出的紫色血液融合在了一起。此刻，那些淡紫色的血液仿佛活了過來，順著金色的星火，逆向涌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一聲凄厲的尖嘯從靈籠體內爆發出來！那片貪婪吞噬的黑暗，在接觸到紫色血液的瞬間，竟然像被強酸腐蝕般劇烈翻滾起來！
青寧愣住了。
她這才想起，靈籠的血液里，不僅有那個古老意識的氣息，還有督軍靈籠留下的印記——那是來自未來的、同樣屬于高維存在的力量。兩種同源卻對立的力量，在她的星火催化下，竟然爆發了劇烈的沖突！
“不……不可能……”那個金屬般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慌亂，“時空……悖論……污染……”
黑暗開始劇烈收縮，像是在排斥那股紫色血液。靈籠胸口的虛無之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那些灰黑色的霧氣也開始消散。
機會！
青寧心中一動，殘存的意識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引導著那絲金色星火，與紫色血液纏繞在一起，猛地沖向那片混亂的黑暗！
“同歸于盡吧！”
她發出一聲無聲的吶喊。
下一秒，一股無法形容的強光在地下空間爆發開來。金色與紫色交織著，將那片黑暗徹底包裹、撕裂、湮滅！整個避難所的墻體在能量沖擊中轟然倒塌，將一切都埋葬在廢墟之下。
……
不知過了多久，青寧在一片潮濕的黑暗中醒來。
她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只有意識漂浮在虛空中。周圍是潺潺的水流聲，還有遠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蟲鳴。
“我……沒死？”
她試著活動意識，發現精神核心雖然殘破，卻沒有徹底崩潰。那絲金色的星火還在，只是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而那片古老的黑暗，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靈籠……西風……”
她掙扎著想要凝聚形體，卻發現自己被困在一片狹小的空間里。四周是冰冷的管道壁，身下是流動的污水——她竟然在下水道里。
是西風嗎？他回來找她了？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帶著蹣跚的節奏。青寧心中一緊，下意識地繃緊了意識。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前方的拐角處。
是靈籠。
她穿著一身沾滿污泥的衣服，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經恢復了清明，胸口的傷口被一塊干凈的布料包扎著。她手里拿著一根燃燒的火把，正沿著下水道緩慢地行走，嘴里輕聲呼喚著：“青寧……青寧……”
“靈籠！”青寧激動地想要回應，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靈籠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猛地停下腳步，舉起火把照向管道深處。當她的目光落在青寧意識所在的位置時，瞬間紅了眼眶。
“找到了……我找到你了……”靈籠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觸碰著那片漂浮著微弱金光的空氣。她的指尖傳來一絲熟悉的溫暖，那是屬于青寧的氣息。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靈籠的聲音哽咽著，眼淚滴落在污水里，濺起細小的漣漪，“西風說，你的意識被能量沖擊打散了，需要時間才能重新凝聚。我不會走的，我在這里等你。”
她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水晶瓶，里面裝著半瓶淡金色的液體——那是西風從天文臺廢墟里找到的、殘留的星力結晶。
“我們一起回家。”靈籠將水晶瓶放在地上，打開瓶塞，一股純凈的能量緩緩釋放出來，包裹住那絲微弱的金光，“這一次，換我等你。”
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跳動，映照著女孩堅定的側臉。下水道的水流聲仿佛變得溫柔起來，帶著遠方的風聲和星光，在這片廢墟之下，奏響了一曲關于等待與希望的、微弱卻執著的歌謠。
青寧的意識在溫暖的能量中緩緩舒展，她能感覺到，自己正在重新凝聚。而在她旁邊，靈籠靜靜地坐著，眼神明亮，像守著一盞永不熄滅的燈。
遠方的毀滅或許尚未結束，但此刻，在這片小小的黑暗里，有光，有等待，就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