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瓶中的星力結晶在靈籠的引導下,如同溫暖的泉流,持續滋養著青寧那團微弱卻逐漸凝聚的意識光暈。時間在污水流淌的單調聲響和火把燃燒的噼啪聲中流逝,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靈籠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但她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全神貫注地維系著這脆弱的連接。
就在她幾乎要支撐不住眼皮的重量時,一陣極輕微的、仿佛金屬卡片被快速翻動的“嘩啦”聲,從下游的黑暗深處傳來。
靈籠猛地驚醒,握緊了匕首。這聲音不同于噬星者的沙沙聲,也非水流或坍塌的噪音,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
一個身影從黑暗中緩緩浮現,步伐沉穩,踏在淺水中發出規律的聲響。
是以北。
他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狼狽。深色的作戰服上布滿了新的撕裂口和粘稠的黑色蟲液,臉上新增了幾道細小的劃痕,左肩的繃帶再次被暗紅色浸透。他手中的那柄鑲嵌著幽藍晶石的金屬短杖,光芒也黯淡了許多,杖身甚至出現了細微的裂紋。然而,他的眼神依舊銳利如初,甚至更深邃了幾分,帶著一種穿透迷霧的洞悉力。
他徑直走到靈籠和青寧意識團旁邊,沒有多余的寒暄,目光直接鎖定了那團微弱的金光。
“她還在聚合。”以北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戰斗后的余韻,卻異常肯定。“精神核心的裂痕比預想的更深,星火本源幾乎熄滅。常規方法無法喚醒她深層意識。”
靈籠的心揪緊了:“那怎么辦?西風留下的結晶快耗盡了!”
“常規方法不行,”以北重復道,他的視線從青寧的意識團上移開,落在靈籠臉上,那眼神仿佛能洞穿靈魂,“但‘非常規’的,或許可以一試。”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壓制身體的傷痛,然后做了一個讓靈籠意想不到的動作——他緩緩盤膝坐了下來,就坐在冰冷的污水邊緣,將那柄受損的短杖橫置于膝上。
“你……要做什么?”靈籠警惕地問。
“占卜。”以北簡單地吐出兩個字,閉上了眼睛。他的雙手以一種極其復雜、充滿古老韻味的軌跡,在短杖上方的虛空中緩緩劃動。指尖仿佛牽引著無形的絲線,每一次移動都帶起極其微弱、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空間漣漪。
以北周身的氣息開始改變。那種磐石般的冷硬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縹緲與深邃。他閉著眼,眉頭卻微微蹙起,仿佛在抵抗某種巨大的壓力。膝上的短杖頂端,那顆幽藍的晶石內部,開始有細微的、如同星塵般的光點旋轉、匯聚,逐漸形成一個微縮的、不斷變幻的星云漩渦。
一股難以形容的波動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這波動并非能量沖擊,更像是一種信息的漣漪,一種窺探命運之河的漣漪。靈籠感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被輕輕觸碰了一下,一種冰冷而宏大的感覺瞬間掠過心頭,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以‘守夜人’之名,叩問星痕之海……”以北低沉的聲音如同古老的咒語,在狹窄的管道中回蕩,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奇異的共鳴,“……追溯破碎之源,窺見復蘇之徑……”
隨著他的吟誦,那幽藍晶石中的星云漩渦旋轉得越來越快,光芒也越來越盛,將他的側臉映照得明暗不定,平添了幾分神秘與肅穆。靈籠甚至能看到,一些極其模糊、如同老舊膠片般的破碎畫面,在晶石的光芒中一閃而逝——扭曲的建筑殘骸、掠過天際的巨大陰影、一閃而過的西風焦灼的臉……還有一片無邊無際、燃燒著金色火焰的虛空!那火焰的形狀……竟與青寧手腕上的印記隱隱相似!
“噗!”以北的身體猛地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一縷鮮血從他緊抿的嘴角滲出。晶石中的星云漩渦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那些破碎的畫面瞬間消散。
“反噬……”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聲音帶著痛苦和一絲難以置信,“她的本源……與‘門’的碎片糾纏太深……命運之線……被高維污染扭曲了……”
占卜失敗了?靈籠的心沉了下去。
但以北并未放棄。他猛地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竟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火焰。他死死盯著青寧的意識團,仿佛要將它徹底看穿。
“常規的‘未來視’被屏蔽了……”他低語著,聲音帶著決絕,“那就……回溯!以‘星痕’為引,逆向追溯她本源星火誕生之初的純粹印記!”
他再次閉上眼,雙手的動作變得更加緩慢,也更加沉重。這一次,他沒有吟誦,所有的力量似乎都凝聚在指尖和那柄短杖之上。幽藍晶石的光芒不再是向外擴散,而是向內收縮、凝聚,最終形成一道極其纖細、近乎透明的淡藍色光線,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刺向青寧意識團的核心——那一點微弱得幾乎熄滅的金色星火!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共鳴響起。當那淡藍色的“占卜之線”觸碰到金色星火的瞬間,異變陡生!
青寧的意識團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之前的微弱金光,而是一種帶著古老、浩瀚氣息的純白光芒!這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洗滌靈魂的純凈感,瞬間驅散了周圍的污穢和黑暗,甚至讓靈籠疲憊的精神為之一振!
在這純白的光芒中,靈籠清晰地“看”到了——或者說,她的意識被強行拉入了一幅景象:
那是一片無垠的、燃燒著純白火焰的海洋!火焰溫柔地起伏著,每一朵浪花都蘊含著難以想象的生機與創世之初的法則。在火焰海洋的中心,一點極其微小、卻純粹到無法形容的金色光芒,如同初生的恒星,正從火焰中緩緩凝聚、誕生!那就是青寧星火本源的起源!
然而,在這片至純至凈的景象邊緣,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灰黑色霧氣,如同跗骨之蛆,正悄然纏繞上來,試圖污染那點新生的金光!那霧氣的氣息,與之前試圖吞噬靈籠的古老意識如出一轍!
“原來……污染從誕生之初就存在了……”靈籠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就是青寧作為“容器”的宿命根源?
“找到了!”以北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虛空的疲憊和一絲如釋重負。他猛地撤回那道淡藍色的“占卜之線”。膝上的短杖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頂端的幽藍晶石“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明顯的縫隙,光芒徹底黯淡下去。
幾乎在“占卜之線”撤回的同時,青寧意識團爆發的純白光芒也瞬間收斂。但靈籠驚喜地發現,那團意識光暈比之前凝實了數倍!雖然依舊脆弱,但核心處那點金色的星火,竟然比之前明亮、穩定了許多!更奇妙的是,星火周圍縈繞著一層淡淡的、如同月華般的白色光暈,將殘余的灰黑色污染死死壓制、凈化著!
“呃……”以北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差點栽倒。他用手撐住地面,才勉強穩住身形,大口喘息著,額頭上全是冷汗,嘴角的血跡更加明顯。強行回溯本源,對抗高維污染的反噬,顯然讓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她……她穩定下來了!”靈籠激動得聲音發顫,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青寧意識中傳來的、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感,“那白光……”
“是她本源星火被喚醒的‘初始純凈態’……”以北喘息著解釋,聲音虛弱但清晰,“我用占卜之力,強行在她破碎的核心中,錨定了這個最初的、未被污染的‘印記’。這印記本身就有強大的凈化之力,可以暫時壓制并緩慢修復她被污染的核心。但這是飲鴆止渴……我的‘星痕杖’……”他看了一眼膝上裂紋遍布、光芒盡失的短杖,眼神復雜,“……代價很大。而且,這只是暫時的穩定。”
以北掙扎著站起身,將破損的短杖小心地收起,他抹去嘴角的血跡,目光掃向下游,“更大的麻煩來了。”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沉悶的、如同巨獸在地底挖掘的“轟隆”聲,伴隨著更加劇烈的地面震動,從他們來時的方向,以及更下游的深處,同時傳來!墻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污水開始不規律地翻涌。
“噬星者母巢被驚動了,”以北的臉色凝重到了極點,“它們鎖定了我們,或者說,鎖定了她身上被暫時壓制、卻依舊誘人的高維本源氣息。它們正在從兩個方向合圍!這里不能再待了!”
他看向靈籠,眼神銳利如刀:“帶上她,跟我走!我知道一條路,能暫時甩開它們,但必須快!”他指向下游一個不起眼的、被坍塌物半掩的細小管道分支,“那里通向舊城區的‘遺忘之井’,下面有廢棄的星能節點,或許能干擾噬星者的追蹤,也能給她提供一點恢復的環境。”
靈籠毫不猶豫地點頭。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水晶瓶和那團被淡淡白暈包裹的、明顯凝實了許多的金色意識團,感受到青寧意識中傳來一絲微弱卻清晰的回應——一種依賴和信任的溫暖感覺。
“走!”以北率先走向那個狹窄的管道口,他的背影依舊挺拔,但靈籠能感覺到他腳步的虛浮。占卜師的力量,并非沒有代價。他用自己的“星痕杖”和承受巨大反噬為代價,為青寧爭取到了一線生機,也為自己和靈籠爭取到了逃亡的窗口。
靈籠緊隨其后,鉆入那狹窄、潮濕、充滿未知的管道。懷中的意識團散發著微弱的溫暖,那是希望的火種。前方是噬星者母巢的圍堵,身后是崩塌的世界,但看到身邊堅定的占卜師以北,她心中第一次燃起了強烈的、活下去的信念。
占卜師以北,這個在末日陰影中行走的男人,用他神秘莫測的“窺命”之術,撕開了絕望的一角,指向了一條布滿荊棘卻蘊含生機的道路。而青寧那被錨定的“初始純凈”星火,又會帶來怎樣的變數?遺忘之井下,等待他們的又是什么?
黑暗的管道吞噬了他們的身影,只留下越來越近的、來自地底深處的恐怖挖掘聲,預示著更加兇險的追獵,已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