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否認一疊文件很簡單，只需把它塞進碎紙機，伴隨著機器運轉的隆隆聲，讓心情歸于平靜和愉悅，但——
“但是不行，霍頓！這件事情不會是什么機密，我們只是先所有人一步知曉它。現在，就在這一刻，我們還握有主動權！”
霍頓從未像這樣對杰瑞米冒犯的咆哮毫不在意，他根本無心去聽他吼了些什么，他只想把這份觀測報告及其所述的內容全部扔掉、燒掉、碎掉！“主動權？你要我們主動抵御一顆隕石？”他將報告嘩啦啦地翻開，用手指發狠地戳著某頁上的一行文字，“你要不要再看看你寫的什么？隕石質量……預估……比歐洲和亞洲大陸加起來還大？！你怎么敢寫這種話？我不知道你怎么敢的！”
杰瑞米的拳頭在桌下暗自握緊，咬著牙，“不，我不敢，因此我才寫下了‘隕石’這個詞，由于觀測距離太遠，我們只能盡量而大膽地去預估，按照實際情況來看的話，它有可能是一顆小行星……”他停下來喘息，“無論如何，這件事必須匯報，要盡快安排民眾撤離，立刻著手建立抵御工程，甚至可以考慮對行星進行緩速、偏移、爆破。這需要……所有人類的努力，否則，我們沒有在如此巨大的浩劫下生存的希望。”
杰瑞米總是更加理智的那一個，霍頓雙手手指插進發間，低呼著上帝。
“好吧好吧……我們只能做好我們該做的，但事情不會如你所想的那樣順利進行，在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落下來之前，世界又是一片腥風血雨……呵，什么時候不是呢？”霍頓抓起觀測報告，站起身，“你確定這件事只有我們知道嗎？”
“這……咦？”杰瑞米剛想開口，突然想起了一件小事，它在當時無關緊要，但在這種情況下就變得十分可疑起來了。
“還有什么？我希望在我重返會議之前，知道所有你知道的！”
“噢，沒什么，不重要。”
霍頓有些不耐煩了，“說來聽聽。”
“好吧。通過反復的計算，我們預測這顆小行星接觸地球的時候，第一撞擊點最大概率會是在北歐一帶。我想起在去年的時候，研究所最大的投資人金先生突然將資金轉移到了地質研究上，組建了幾隊設備齊全的勘探隊，目的地正好是北歐幾處沿海地區。嘖，不好意思，我只是在想這會不會是某種巧合？”
霍頓被沖擊的理智也逐漸恢復了，他又變成了那個心思縝密的領導者。“你和那些領隊的教授認識嗎？跟他們聊聊，看看他們具體都干了些什么。”
“我們不應該立刻加強跟蹤觀測和制定防御計劃嗎？”
“小行——這顆隕石，還有多久才會到達地球？”
“按照這種速度來說，快要接近太陽系了，但仍然需要四年才會到達地球。”
“四年……無非是‘還有四年’和‘還剩四年’的區別，以后我們都要穩著，不管情況有多么糟糕，都不要自亂陣腳。觀測和計劃要推行，但其中細節也不可忽視。在曾經，我們是怎么比喻小行星撞擊地球的說法來著？”
“就像在飛馳的火車里往地面上的紅酒杯里投擲瓶蓋。”
“不是火車，是在飛機上，偏偏就有這么巧的事！小行星并不是在你觀測到的時候發生的吧，它應該早就出發好幾年甚至好幾十年了，你可能不是第一個發現它的人，有人知道的比你更多。不要因為災難當前就忽略了細節，要知道，這四年我們還要活著，而活著就得和他人打交道。”
“是，我明白了，我會去努力調查。”
霍頓的眼球深深地陷進眼窩里，顯現出一種疲憊，而他不得不拖著這副身軀回到中斷的會議上。他已做好準備。至少，他認為自己做好了準備。氣氛稍微緩和了下來，杰瑞米才發現辦公室內竟然一直沒有開燈，只有窗外的陽光照明，現在他也準備離開，更加沒有開燈的必要了。他由衷地希望到最后地球不會和這間屋子一樣，連自救的必要都失去了。他回到走廊，抬眼就看到了那個令人生厭的黑發男人，即便他長相俊美，可用來做出那種玩世不恭的嬉笑表情簡直是暴殄天物，一股無名之火在他心頭猛竄。
“你跟著我？”
“你們聊得順利嗎？”
“這無可奉告。”
“別老緊皺著眉頭，你明明很年輕，現在看上去老了十歲。不就是被隕石撞一下，沒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務必注意交通規范。哈，不說笑了，他們會公布這個消息的，對吧？”
杰瑞米不斷地說服自己，他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對此嚴陣以待，當這個消息真的公布之后，肯定還會有大批大批的人像他這樣，不當回事，他得習慣別人的這種態度，堅定自己的內心，不要受其影響。
“這件事情是機密，我不方便告知。我還要一些問題反而想要問你。”
黑發男人立刻變得一本正經，上身微躬，十分優雅地說道：“知無不言，教授。”
“你是地質學專業出身的，對嗎？”
對方莞爾一笑：“這種隱私問題還真是讓人不好意思，如果您想知道，我昨天吃了韃靼牛肉，它表面閃爍著粉紅色的光澤，因為上面點綴著被冷凍了的紅褐色山蟻；我不喜歡乘坐電梯；如果你習慣拉小提琴從早拉到晚的話，我會把你輕輕地放置在天臺上，可能那并不是我家的天臺——”
杰瑞米扶著額頭，惱火地打斷了他：“你在胡言亂語什么！”
“噢！原來您不想知道隱私問題，反而是想確認一下我在五年前初次認識您時就已經自報家門的身份問題了嗎？我記得那個時候，您來到實驗室，克萊爾教授對您介紹我，說的是‘這位就是我們今年，噢不，最近十幾年來最最優秀的學生！’。”
“你總是這樣，別人說一句，你就回報對方十句話嗎？克萊爾居然沒有被你煩死。”
“嘮叨大師克萊爾，我總向她請教。”
對方說得畢恭畢敬。不知道為什么，杰瑞米在與他交流幾回合之后，方才的緊張感頓時煙消云散，連看見他時的煩悶和怒氣也沒有了。“去年克萊爾帶隊，你們去了北歐進行野外考察？”杰瑞米連忙補充道，“請簡明扼要地回答！”
“唉，好吧好吧，你的年齡比不上石頭的零頭，腦子卻比石頭還要硬——”
“咳咳！”
“噢，對對對，簡明扼要！那么我的回答是：沒錯兒！”
說話間，走廊上已經來來往往了數人，極其刻意地以一種漠不關心的眼光迅速瞥過他倆。杰瑞米看了一眼手表，“我想……不知道是否方便，想了解一下那次考察的情況，你現在有時間嗎？我知道一家店，他們雖然沒有你最喜歡的螞蟻吃，但有駝鹿肉。”
“嗯……在隕石撞擊地球的前一刻還有閑心邀請別的男人吃飯？僅僅用了三分鐘，你就讓我刮目相看了，但是不得不說，這有點浪漫得讓人無法拒絕，別說駝鹿肉，就算是老鼠肉，我也欣然前往。”
“野外考察設備卡殼兒的時候，是不是靠你說幾句話就解決了？”
“什么意思？”
杰瑞米神氣地看著對方接不住茬的樣子，“油嘴滑舌。”
黑發男人沒有覺得難堪尷尬，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對他的妙語連連鼓掌，這下就怪不得路人對他們投以奇怪的眼光了。兩人注意到這一點，迅速離開了。霍頓參加的會議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加上不允許旁聽，杰瑞米在這一部分的工作已經完成，接下來只需等待這顆爆炸性的新聞落地。
“無意冒犯，你叫什么來著？”
“不是吧，先邀請，再問名字？你一本正經，看上去不是那種隨便的人。”
“在我的記憶里，只有一個故意翻看我報告的黑發男人，差點讓我報警。”
黑發男人舉起手臂，以示清白，“我可不是故意的！在我看之前，怎么會知道那是什么？如果連那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會故意去翻看！你反而要慶幸，看的人是我，專業系的學生，還算有點……嗯，職業素養，不會到處亂說引發恐慌，還能在晚餐上給你講講富有專業知識的野外勘探經驗，以此下飯，多好啊！”
“……”杰瑞米帶著他來到馬路上，抬手招來一輛出租車，紳士地邀請對方上車，“所以，名字？”
“你叫我洛基好了。”
洛基坐進了車里，用那雙罕見的深綠色眼眸看向他，帶著一絲笑意。
“北歐神話里的詭計之神？怎么會有父母給孩子取這個名字……”
“唉，可不是嘛。”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