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山樹木蒼翠,煙霧繚繞。相柳站在山峰上,想起當年也是在這里,他向倉玹要下了這兩座山峰作為神農軍埋骨之處,讓神農將士能魂歸故里。轉眼已過百年,神農軍早已不在,那些身居深山,藏匿一禺的神農將士如今都長眠于此,不知他們是否終于不再為使命所累而歸于安寧?
相柳想起很多往事,想起那個渾身是傷,瘦弱而倔強的少年,想起共工為他療傷,想起他刺傷共工,想起他最終決定去到共工身邊,陪他走完這段路,想起那場大戰。相柳知道共工有意讓他走,就像所有做父母的想保護自己的孩兒一樣。相柳打暈了共工,變成他的模樣,承受了萬箭穿心的宿命...
“想什么呢?”阿星一身紅衣,笑顏嫣嫣的看著他。
相柳心頭升起的郁悶和哀傷之氣頓時減半,伸手摸了摸阿星的頭發,溫和說道:“時間過得真快,這就五十年了。”
阿星好奇問道:“你一個自由自在的大妖,當時怎么就去趟這趟渾水呢?”
相柳低頭輕笑了一下:“可能我有九個頭,比較矛盾些。剛開始也沒想過會走這么遠,只是一件事做得越久,投入的精力,情感越多就越難輕易離開。盡管知道走的是一條不歸路,還是想著陪著將士們一起走完。畢竟我有九條命,總會有一條命留下去逍遙塵世。”
“那你還不是搞得差一點就無命回天了。”阿星說道。
相柳沒有出聲。
阿星知道是因為小夭,他那幾條命多半是這么給揮霍了。
“后悔嗎?”許久后,阿星問道。
相柳搖搖頭,將阿星的手放入掌心:“沒有這一切,就不會遇見你。走,我們去見義父吧!”
兩人攜手前行,穿過層層疊疊的蒼翠,看見個路牌,上面已爬滿了藤蔓和植被,相柳伸手清理干凈,只見上面寫著“神農義士長眠于此“,往前幾步,便可見一排排的墳塋,看不見盡頭。
想起以前朝夕相對,日日操練,為一個明知沒結果的未來,一群傻子做著一件傻事,相柳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那些執著,那些堅持,甚至那些對他的偏見,那些不滿最后都化作一捧黃土,靜靜地埋于深山。相柳心中酸楚,倉玹果然沒失言,真的為神農將士收尸埋骨,也不枉鬼方在中原世家觀望不定時,第一個公開支持倉玹。
相柳繼續前行,看到一座墳塋,比其他墳塋要新一些,前面有塊墓碑。相柳扒開藤曼樹葉,上面刻著”神農軍共工將軍之墓”,相柳跪下,濕了眼眶,阿星也跟著跪下。
“義父,我帶阿星來看您了。”
相柳取出酒,灑在墳前。
許久后,相柳站起身,細細地清理每一座墳塋,他不想用靈力,親歷親為,如同往日巡查營地般,一個一個清理干凈。墳塋很多,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天空開始下起細雨。
阿星開始唱歌,不同于上次的悠揚沉醉,這次的歌聲莊嚴肅穆,激昂壯闊,似安慰著心靈,又似激昂著靈魂。相柳察覺到什么,直起身抬眼望去,只見將士們在不遠處微笑著看著他,對他揮著手。最前面的是共工,共工慈愛地笑著,指指阿星,對他豎起拇指,然后揮著手,同其他將士一起,慢慢消失了。
相柳流下眼淚,卻是淚中有笑。
鳳凰,能召喚陰靈。
“謝謝你,阿星”相柳看向阿星,眼神溫柔。
紫金頂。
昏暗的書房里,倉玹以手撐頭,眉頭微皺,最近總是周身乏力并莫名煩躁,宮廷醫師看過卻又沒發現什么異常。窗外傳來嘀嘀嗒嗒的雨聲,又下雨了!倉玹心中低嘆一聲。南方水災頻發,雖安排了赤龍去治理水患但一人力量終究有限,總是首尾難顧,若是共工或是相柳還在……
做了上百年的帝王,倉玹開始慢慢意識到在處理神農軍方面自己太急功近利了。神農軍獨據深山,不擾民,不惹事,只是心懷故國,不愿臣服他人,就算聽之認之也不會成為軒轅的威脅。將士終會老去,神農也后繼無人,時間總是能慢慢消磨信念,若當初沒滅了他們,說不定現在共工和相柳都能幫忙治理水患。對神農軍寬厚更容易得到中原世家真正的支持和臣服而不是如現在這般處處與他爭鋒作對。
”陛下!“有侍衛走過來:“龍統領有事相報。”
倉玹閉著眼點了點頭。龍統領,龍隗負責的區域就包括了神農山的兩座山脈。當年安排龍隗時他就特別交代了要密切留意神農墓地。
龍隗強而有力的步子很快便停到了倉玹面前,倉玹睜開眼。
龍隗行了個禮說道:“陛下,有人去了山里。”
“看清是什么人了嗎?”倉玹問道。
龍隗搖搖頭:“不敢離得太近,只知道大概是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倉玹納悶了,他讓人盯著神農墓地只是為了驗證一個可能,這個可能就是相柳沒死,畢竟他有九條命且狡詐難測。相柳只要還活著就會來祭拜他的義父共工,只要有人來,此人必是相柳。不過,女子?這女子是誰?
“他們呆了多久?”倉玹問道。
”差不多整整一日,兩人走后,屬下去看過,所有墳塋都認真清理過,并聞到酒香,應是祭拜過。“龍隗據實以報。
“還有什么特別的?”倉玹問道。
龍隗想了想猶豫著說道:“還有一事,屬下并不確定是否幻覺。”
“哦,”倉玹皺眉:“說來聽聽。”
龍隗說道:“有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共工...還有死去的神農軍。”
“看見共工?死去的神農軍?“倉玹心中詫異,共工撞不周山而死,這是千真萬確之事,為何會看見他?神農軍全軍覆沒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倉玹一時想不明白,于是揮手示意龍隗下去,龍隗離開。
倉玹捏了捏眉心,骨頭深處隱隱發出錐心之痛。倉玹從案上拿起一個精致的玉盒,打開便有白霧飄散開來,倉玹取出一粒藥丸吃下,半響后,那種無處安放的痛感開始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上下說不出的暢快。
相柳身邊的女子是誰?會是小夭嗎?不可能,小夭已嫁為人婦,且已為人母,相柳不會帶她去拜祭共工。
如今需要相柳,卻要去何處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