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的上午還在淅淅瀝瀝地落著。
煙雨中的古城,褪去熱鬧的外衣,重新模糊起來,此情此景像極了千年前的模樣。
果真,我們才是多余的,少了我們,它們好像能過得更好一些。
張怡就是在這個時候從城墻上跳下來的,輕盈的身體在與青灰石磚接觸的剎那發出一聲悶響,長長的卷發落在她手邊不遠的位置……
我以為她說的要走了是出國,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城墻的位置與我們的管界僅有一條馬路之隔。作為支援力量的我很自然地出現在了現場。
“你認識死者?”郭哥看出我的異樣,強行把我的身體轉了個方向。
“我以為她要出國的……”
這種沒有任何預兆的自殺讓我難以接受。我仔細回想著我們相處的每一個細節,身為警察的我竟然沒有察覺到一絲異樣。
“這種事情誰說得準。即使是親生父母也未必能察覺。別想了,把警戒線拉上,等他們的警力到位,咱們就該撤了。”
我接過他手中的警戒線剛剛拉好。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朝這個方向跑了過來。
“等等同志,你不能進去。”
直到郭哥把三桑攔在外面,我才反應過來。
“你怎么來了?”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就急著往里闖:“里面的人是誰?張怡嗎?讓我進去看看。”
“看什么看?里面是現場,誰都不能破壞。”
“請出示你的身份證,我需要檢查你的身份。”
郭哥強硬地攔住他,并要查證他的身份。
“是張怡,她跳城墻自殺了。你現在不能過去,還是在這里等警方調查吧。”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將現場的情況透露給三桑,可能是他前刑警的身份,亦或是我從心底里已經對他有信任。
“張怡?不可能,她已經準備好出國了。”
三桑也不相信張怡會自殺。
“我也沒想到,但目前現場初步判斷是這樣的。”
我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她約我今天在這里見面,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
“她還跟我說她要出國了,所以想趁走前的時間將永寧城好好轉轉,尤其是這些古建筑……”
三桑將目光放向不遠處的城墻說道。
她還約了他見面……有重要的事情要說……那就不可能是自殺。
我看向郭哥,想征求他的意見。
“那你先別走,一會兒等刑警來了,跟他們好好說說。”
郭哥意識到案件的性質轉變了,說完這些后便轉身拿電臺向上級報告。
三桑不答話,只是在警戒線外轉著,還不時看向城墻的方向。
“雨天,人煙稀少,周圍還沒有攝像頭……這個案子恐怕也得成為冷案。”
他在這里用了個‘也’字,是因為之前有一個案子被他預判會成為冷案。那就是孟浩然的案子。
“別著急下判斷,還有可能是失足墜落。”
他遞給三桑一支煙:“我說兄弟之前刑警當得好好的,怎么辭職了啊。”
郭哥查人的本事可比我強多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從系統里查的還是因為早就聽說過西甲這個名字。
“錢少、活多,早就干膩了。”三桑倒是沒有隱瞞,很直白地說出辭職的理由。
“您是第一個到現場的嗎?看到什么可疑人了嗎?”
可接下來他的問題一點都不像干刑警干膩了的樣子。
“我們是過來支援的,到得的時候只看到了死者。”
說著郭哥看了他一眼,估計是想說他是我們在現場見到的第一個人,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就在我們對話的時候,警戒線處突然多了很多聞著血腥味兒的圍觀者。
草叢里、便道上,他們像是從哪里冒出來似的,將剛剛還寂靜無比的古城墻變成了嘈雜的市井模樣。
這下我和郭哥便再也沒有空閑理會三桑,開始維持現場秩序,不斷勸說著圍觀者離開。
在這個網絡支配生活,手機遍地的時代,人們不再僅僅滿足于好奇心地觀看,而是都掏出手機探出腦袋,伸長手臂向里拍攝著……
任你怎么勸說,他們就是不愿意放下手中的‘工具’,更有甚者還想著將手機懟到我們臉上,故意激怒我們,或者問一些奇葩的問題。
我被這個陣勢嚇壞了,也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分局讓我們支援的得要性。
“你們不能拍了!這涉及到隱私!”
我有些激動地伸手想要擋住拍攝者的攝像頭,卻被郭哥拉住。
他小聲提醒我,不能用手去擋攝像頭,小心被惡意剪輯放到網上……
“那我們能做什么?”
我有些茫然,趕走他們?顯然不可能。
郭哥取出后備箱中的盾牌遞給我一個,我們能做得就是勸說……然后盡力遮擋。
那一刻,我甚至出現了幻覺,圍著我們的不是人,而是一個個巨大的水蛭,它們伸長了脖子想吸吮躺在地上的女人的血……
“別擔心,刑警馬上到了,支援警力也過來了。”
可能是看到我臉色不對,郭哥安慰著我。
現在的我不是擔心或害怕。他們再兇悍、再難纏,也只是圍著我們,伸長脖子拍視頻,再說些冷嘲熱諷的風涼話而已。真遇到事情的話,這些人慫得一批……
我只是覺得很悲哀……同類的死亡就這么有意思嗎?就這么想圍觀嗎?
你冷言冷語地批評別人、嘲笑別人時,以為自己得到了關注,其實你也不過是被圍觀,被評頭論足中的一員罷了。
生活終究是自己的,評論別人不會讓自己好過多少。
我們并沒像郭哥之前說得那樣,等支援力量到了就可以撤回去,而是一直在現場維持著秩序。
隨著事件的發酵,圍觀的人們也越來越多,直到張怡的尸體被拉走后很久,人們還是久久不愿散去。
直到刑警拿著相機,打開閃光燈對著圍觀人群一通拍照,他們才停下圍觀轉而開始攻擊拍照的年輕警察。
“你們不知道嗎?犯罪分子很喜歡返回現場。我得采集證據,這是工作。”
他拍拍相機,笑得燦爛。
“來,大家先別走,把身份登記一下。”
郭哥拿出工作手機,準備核錄這些人的身份信息。
只眨眼的工夫,圍觀者就做鳥獸散。
好容易能緩口氣,郭哥轉頭詢問那個年輕刑警:“兄弟,排除刑嫌了嗎?”
“沒呢,不像是自殺,也沒找到他殺的證據,這個案子有點棘手。”
他轉頭看向城墻方向說了跟西甲一樣的話:“雨天,沒人,沒有監控,這個案子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