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從老哥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我們了解到,他今天給一戶人家送水果快遞,因為路不熟,他到這棟樓的樓下時就快要到時限了。于是他聯系買主,跟她商量先簽收,然后他馬上送到。
買家是同意了的。但沒想到這棟樓的結構奇怪,再加上等電梯,簽收后他又用了10多分鐘才找到買家的房子。
買家因此生氣了,認為他說的他已經到她家樓下是在騙她。她不僅給了他差評,還退了單……
按照老哥公司的規定,差評扣100元,退單的水果要他自己負擔,里外里他要搭進去200多元。
“一上午什么都沒干呢,就賠了200多塊……你不知道,我一天辛辛苦苦的最多也就掙100多塊錢。”
“我這不是白干了嗎?啊……家里還等著我的錢開鍋呢……一家老小我可怎么辦啊……”男人嗚咽的哭聲響徹樓內。
我從未見過男人這樣哭過,尤其還是像父親一樣歲數的男人這樣流淚。因同情而產生的憤怒讓我有些情緒激動地想要去敲那戶人家的門。
“你別去。你在這兒陪著老哥,我去看看。”郭哥攔住了我。
敲門聲剛剛響起,那戶人家的門就打開了。想想也是,外面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再加上是她報得警,怕是早就知道我們到了,只是一直在門口聽著沒有開門罷了。
“您好,我是永寧派出所的民警,是您報得警吧?”郭哥非常客氣地問著。
“是我。”女人穿著睡衣站在門口沒有打算讓我們進去的意思。
“您報警的時候說有人在您家門口鬧事,我們剛剛已經批評教育他了。您還有別的訴求嗎?”
看得出來郭哥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他把我的門砸壞了,得賠。他還威脅我人身來著,在門口罵我……”
女人一通言辭激烈的抨擊瞬間擊起老哥的憤怒,他站起來就要跟對方理論,幸好因為他蹲的時間有點長,動作有些遲緩,我借著扶他的機會拉住他。
“是,您說的我都理解。他不應該這樣,我替他向您道歉。”
“來,咱們看看這個門,您看這哪里有損傷,我找人給您修。”
郭哥將姿態放得很低,我更得拉住老哥了,不能讓他沖動去破壞好容易得來的溝通。
“門倒是沒什么事兒。”郭哥的態度使得女人也慢慢冷靜下來。
“您呢?您有受傷嗎?雙方沒發生肢體沖突吧?”郭哥按照規定繼續詢問著。
“他敢?他敢動我一下試試。慫#玩意兒,也就敢砸門出氣。我跟你說這種人就不適應干服務行業,給他投訴都是輕的!”
女人突然激動,高聲對著老哥說著難聽的話。
老哥因她的話而激動想要上前與她理論,他一旦發力我是肯定拉不住的。
“想想你的老婆孩子,她們還指望著你生活呢。你得冷靜下來,為這點事兒犯法不值得。”
提到老婆孩子,他的理智稍稍回歸了些,身體雖然依舊梗梗著,到底沒有再上前。
郭哥移動身體擋住女人的視線,低聲安慰她。“沒事兒就好。是挺讓人生氣的,但是您看您也投訴了,他也被罰款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您看這事兒就這么算了行嗎?”
女人又發了會兒牢騷,最終還是在郭哥的好言好語下放棄了繼續爭吵和報警。“只要他離開這里就行了。你們帶他離開別讓他回來了,我就不追究他砸我門的行為。”
“好嘞。您放心,我們一定帶他走,好好批評教育他。”郭哥長舒一口氣說道。
待到樓下,郭哥示意我將記錄儀關掉。他拍著老哥的肩膀遞給他一只煙。“咱可不能沖動啊。上有老下有小,千萬不能出事兒的。”
“我也知道,就是覺得……覺得窩囊……你剛剛也看到了,她那個樣子……我送這么多年快遞,第一次遇到這樣的……”
說完他猛地吸了一口煙,卻因用力過大而嗆得直咳嗽。
“您也說是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兒,說明什么,說明還是好人多。咱不能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呦,我看這水果不錯,賣給我吧。我們這天天地忙的什么似的,水果都沒得吃。”說著郭哥就要接過他手中的水果。
“別,不用,不用大哥。我……”
老哥想要推辭卻被郭哥按住手,“怎么著,還不賣啊。我是認真的,您看我們這個今天一上就是24小時,哪有時間買水果吃啊。您這個正好,瞌睡遇到枕頭”。
“我來給您轉賬。”這次我總算機靈一次,總不能還讓郭哥掏錢。
郭哥跟我爭了一下終是拗不過我。待拿上水果,郭哥又幫老哥正了正頭盔說道:“投訴的事情,您跟平臺解釋一下。如果需要我可以給你作證。要怪只能怪這樓房建得不合理。老房子,那個時候咱們哪有什么設計師啊,用得都是前蘇聯的圖紙,別說是您了,就是我們出警一不小心還迷路呢。”
將電話留給老哥后,我們就上了警車,待他走后很久,我們都沒有離開那棟樓。
“知道咱們為什么不走嗎?”郭哥問我。
“知道。為了保護那個女的,怕她遭到報復。”我一邊在袋子里找著想吃的水果,一邊答道。
“行啊,吳戈,是干警察的料。”他笑著接過我遞過去的桔子。
“我可沒有,就是懸疑小說看多了。什么差評引發的兇殺案之類的,這樣的故事挺多的。”
桔子還挺甜,這錢花得值。待嘗了一瓣后,我便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人啊,得有分寸,得饒人處且饒人,對自己好,對別人也好。尤其是這單身的姑娘,多危險。”
今天的第一個警的主基調定在這里,注定我們這一天都將是抹稀泥似的調解工作。這也是警察工作中有些神奇的小規律。
果然接下來的警情也是在10層,報警人家中正在裝修,因為裝修費用和進展問題與包工的工人發生了些小摩擦。雙方沒有動手,但爭吵得極為厲害。
女人的嘴,吵架確實一流,將對方懟得毫無還嘴之力。簡直就是單方面的輸出。
“說痛快啦?那我說兩句啊。”郭哥笑著將他們隔開,示意我跟女人談談。
有了上次的經驗,我沒說什么,只拉著她往窗戶邊走了走,室內沒有安裝窗戶,墻面也很矮。我努力克服自己的恐高,帶著她往樓下望了望。
“什么意思?”她有些莫名地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