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一位美人兒,出了理發店不久,便將棒球帽戴上,遮住頭臉。
當然這些托尼老師是不知道的,若他知道了定然會捶胸頓足地罵她暴殄天物的……
夢里的懷夢不僅沒有美人的自知,而且是丑慣了的。經常生活在邊邊角角里的人,驟然被拿到聚光燈下,像是被哄上舞臺的老鼠一樣瑟瑟發抖。任她如何彎腰低頭地躲避,心跳還是飆到了140。
在這個時候,那頂寬大的帽子給了她莫大的安慰,讓她重回黑暗,讓她繼續前行。
青石板路的小巷不知何時被鋪上柏油路,街邊的小店也完全變了模樣,若不是槐樹和鴿子籠的指引,她甚至懷疑自己走錯路了。
槐樹,木鬼槐,屬陰,在鬼故事里總能占上一席之地,但老的永寧人似乎很喜歡這種樹。聽說倒退二十年,永寧的街頭巷角都是這種樹,每個老人都能講上幾個大槐樹下的故事來。
而養鴿子的愛好,也是老永寧人的特色。他們寧愿犧牲自己的生活,寧可祖孫三代擠在二、三十平的小平房里,也要湊些錢在房頂搭建鴿子籠?;\子的規模很大,足矣占據整個房頂。還要每日清掃,消毒喂食,養得很是精心。幾十只鴿子的生活空間比下面的人還要大,這點是懷夢不能接受和理解的??赡芤驗閼褖舨幌矚g鴿子吧。
其實說起來她對鴿子沒有特別大的仇恨,主要是這些扁毛畜生經常隨地大小便,她擔心它們會拉在自己身上……
那點黃白之物若是落在其他人身上,頂多是罵幾句倒霉擦干凈便完了。但于她而言,將能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暴,風暴的核心是她,引導者是生活老師,煽動者是幼兒園的其他老師們,圍觀者則是全園的小朋友……
你瞧光是想起鴿子懷夢便滿頭大汗了,又如何能讓她對這些扁毛畜生喜歡得起來呢。
來到幼兒園的時候,由于不是上下學時間,鐵門牢牢地關著,懷夢在門口徘徊好久,她不知道如何進去,卻也不想放棄。若不是看她是個女生,又實在瘦弱,保安早就出來趕她走了。
保安審視的目光讓懷夢很緊張,她死死抓著包里的東西,堅硬的棱角在她的手上留下青白的痕跡。
“你找誰?”僵持之下,保安沉不住氣問了出來。
“我……我來看望孟老師?!?/p>
雖然是早就想好的說辭,她也在心里演練了無數遍,但當真的說出來的時候,聲音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好在這次還是柔弱的外表幫助了她,保安并未起疑。
“哪個孟老師?”保安繼續問道。
“小班的生活老師,姓孟?!?/p>
懷夢的聲音很小,保安要歪著腦袋仔細聽才能聽到。
“小班的生活老師,姓孟?你們知道嗎?”保安對著里面的人問道。
懷夢這個時候才發現屋里面還有人。她的后背頓時出了很多汗,手握得更緊了,幾乎將包里堅硬的東西按進手里。
“姓孟,生活老師……我知道了。她不是那什么……生病了嘛,聽說還挺嚴重的呢。”
“是……是有這么回事兒,我聽說她家里人都不怎么待見她,不愿意花錢看病,把她接回來等死呢……”
“她眼睛長在頭頂上,只會向上看的,向下踩的不著人待見很正?!?/p>
保安門沉浸在八卦中,似是忘記了懷夢的存在。待他們討論得心滿意足了,再回過頭來想找懷夢時,她早已離開了。
她生病了……回家了……這些都沒能打消她報仇的意愿,胸中的那團火熊熊燃燒著,若不做點什么它將把懷夢吞噬。
孟老師的家,懷夢是去過一次的。母親一手拉著她,一手提前禮盒去給她賠禮……是的,賠禮。這一切都得歸功于她顛倒黑白的功夫,她整日叫苦叫累的,總歸得驚動點人的。學校領導可以漠視她,母親卻不可以。
從這點來說,母親還是關心過她的。只不過關心的代價是一頓打和餓幾頓飯……以至于后來再想起母親的賠禮,懷夢聯首先想到的是母親不是為她,而是為了自己。
大抵是母親覺得掛不住面子,想以此堵上孟(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懷夢覺得她實在配不上老師這個稱呼。在這里我們就簡稱她為孟吧。)的口罷了。可母親還是低估了孟臉皮的厚度。
禮照收,話照傳,完全沒有對懷夢好點的意思,反而還變本加厲了些。可能她以為這樣便顯得她沒白收禮為懷夢‘操勞’的更多吧。反正懷夢是不能理解她的,以前不能,現在更不能。
就這樣不緊不慢地想著往事,只穿過了兩條巷子,懷夢便來到了孟的住處。
僅能一人通過的狹窄通道,順著兩側的房山墻往里走,拐兩個彎,便到了一個四合院的門口。
木制的門板,被踩得幾乎看不出來的門檻,還有門口已經破損很久的石鼓,就是這里了。
這些看起來很有年代感的東西,很自然的讓人聯想到永寧古老的四合院。想象力豐富點的話甚至已經在思考影壁的樣式了。
可惜這院子除了有年代感的老舊外,排場可是一點都沒有年代感的。原本應為一家住的四合院,被分為4家5家共同居住,什么東廂房、西廂房統統都是住房。但凡是有個屋檐的地方就能住上一家人……如此擁擠自然沒有影壁存在的空間了。別說影壁了,連門前出行的路也是能占則占,以至于兩人同時出來時就要側身而過。
孟的家是西廂房,門窗均是木制結構。門下半部分的綠色油漆已經脫落得差不多了,僅剩得幾片頑固分子也早早地翹起角來,如皮癬似的斑駁不堪。門的上半部分是玻璃的這樣的設計多半是希望能多進點陽光。
在懷夢看來這點完全沒有用,就是將門全都做成玻璃的,也不會有半點陽光進來。不說朝向問題,就是這房子密集的蓋法也不可能有半點陽光照進來。
懷夢輕輕地敲了敲門,她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門就會掉下來……
由于聲響過小,沒有引起任何漣漪。懷夢不敢拍門,只好吞了吞口水,盡力將嗓音調到最大,喊了聲:“孟老師”。
久未如此大的發聲,她的嗓子因此短暫失聲,后背也蒙上了一層細細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