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道歉了，她心里的不安可以化去，可懷夢的人生又該如何繼續呢？
‘我不會原諒你！永遠都不會！’
‘你不知道……若沒有你，我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恨你！’
這三句話在懷夢的心里炸開，卻沒有訴之于口。
“對不起。我早就想跟你說了……我之前太年輕很多事情自己都還沒想明白……”
李老師見懷夢沒有說話，將姿態放得很低，繼續道著歉。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么用？”
“我寧愿你永遠是那個壞人……”
懷夢雙目赤紅。她都做好準備要報仇了，仇人卻突然跟她道歉了……老天為什么要這樣耍她？
壞人有變好的機會……她的人生卻再也回不去了……
“確實是我不對。我愿意承擔責任?！?/p>
李老師說得越真誠，懷夢越傷心。
“怎么承擔責任？這些你承擔得起嗎？”
懷夢將手腕上的傷口露了出來。
李老師的眼神由吃驚慢慢轉為愧疚繼而是同情：“我愿意補償你……可以陪你去看醫生……”
“誰要你的關心！你為什么要道歉！為什么要變好！為什么呀！”
懷夢從未如此大聲咆哮過。她把所有的不甘都放在這幾嗓子里。
她們的動靜太大，引來了周圍人的注視。在她們的視角里，一個是溫柔大度的老師，一個是任性叛逆的青春期少女，議論的矛頭自然都是指向她的。
是啊，她都道歉了，你還想怎么樣？人家那么大歲數跟你低聲下氣的，為什么還要不依不饒？
懷夢的指甲深深地扣進肉里，她說不過這些人，也不想說。因為即使她說了，在那些大人眼里，她遭遇的事情也只是微不足道的。
她們可能會對她說，你反抗啊！又不是多大的事兒，不就是被人說了嘛，懟回去??！孤立你，怕什么的，一個人專注學習不是更好嘛。再說了沒幾年就畢業了，你們誰還認識誰啊……
是的，她們有各種各樣的辦法，仿佛她遇到的事情很簡單似的，仿佛這件事情要是換作她們就能輕而易舉解決似的，仿佛她遇到這些事情是她的問題，是她太敏感，太脆弱，太笨，太無能……
總之，都是她的錯，都她的問題。
“對不起，我……”
懷夢再也不想聽她的道歉了。她捂著臉跑開了，跑得很遠很遠，直到體力不支才癱坐下來。
夜悄然降臨，風呼嘯著卷起落葉堆向懷夢坐著的角落，她卻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樣子。
傷害她的人中，孟病重了，李向她道歉了，小A出國了……她們都有了新的人生，她們的時間都在繼續著，只有她被困在了原地……
懷夢靜靜地坐在黑暗中，絲毫不知道此時她的父母找她找得快要瘋了。
他們互相埋怨著、指責著。這次占上峰的依然是母親。她細數著這些年她帶著懷夢的不容易，譴責著父親的出軌和不負責任。
若是懷夢在這里定然會明白父母關系轉變的原因。其實這里面最大的‘功臣’是她。她生病了，父親遲遲未能離婚，小三等不了跑了。成為孤家寡人的父親不管是出于愧疚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回歸了家庭自此被母親拿捏。
可惜懷夢不在這里，她感受不到他們的關心與焦急，她完全處在自己的情緒里，處在被全世界嫌棄的自怨自艾里。
這些年來懷夢去過的地方有限，除了學校，就是心理診所和醫院，后來她病情越來越嚴重干脆連屋都不出了。這點對于她父母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方面在于他們找孩子的地點有限，壞的方面也在于他們能找的地方有限。
在接連找了學校和醫院無果后，他們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心理診所。
他們剛到達中心廣場，還未走到心理診所所在的環星大廈，便被眼前的一幕嚇到。只見樓下圍著一群人對著上面指指點點，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抬頭望去，大廈的樓頂上隱約站著一個人，看樣子是要跳樓。
懷夢父親還沒反應過來，母親已經狂喊著沖向大樓了。她是真怕了，這些年陪女兒就診看病的經歷，將她從最初的不以為意改變到焦慮害怕……
可一切都晚了，她還沒來得及沖到近前，樓頂的人已經跳了下來。砰的一聲砸在她眼前，接著便有鮮紅的血緩緩擴散開來……
她并未看到那人的臉，僅從地上的人是個年輕女孩兒和長發這兩點就判斷出她是自己的女兒。多年的害怕成真，任誰也擔不起這樣的打擊。她直接癱軟在地，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時，周圍還嘈雜著，她死死抓著丈夫的手，因為用力過大指甲都扎進了她的皮肉里。“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她不是我們的夢夢?！?/p>
“她是小B。曾經欺負夢夢的那個同學，你還記得嗎？跳樓的是她?！?/p>
懷夢父親抱著妻子心中有慶幸也有悲傷。
是的，在環星大廈跳樓自殺的人是小B，初中時霸凌懷夢的同學就這么死了……
懷夢站在便利店門口看著屏幕上滾動的新聞，她一眼就認出了畫面中哭得死去活來的女人是小B的母親。小B死了？就這么死了？
那個曾經自詡優雅，永遠高昂著頭用鼻孔看人的女人，如今狼狽得不成樣子?？礃幼邮钦娴?，小B跳樓自殺了。
在得知這個消息后，懷夢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喜嗎？好像也沒那么高興。悲嗎？想想她對自己做過的事情也悲不起來。
她摸了摸包中的堅硬物體，突然覺得很茫然，如果連報仇都不能了，她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還剩下什么。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散向大地，花草向榮，鳥鳴清脆。新的一天來臨，懷夢卻永遠留在了過去。她靜靜地坐在石椅上，露水打濕了她柔順烏黑的長發，誰也不知道這一夜她想了些什么，經歷過怎樣的掙扎。他們只知道最終她選擇死亡……
母親找到她的時候，她還坐在那里，身下雖然彌漫著血腥味，臉上的表情卻是平靜安詳的，衣衫整潔，頭發柔順。她走得很體面，似是早就安排好了一般，嘴角還帶著從容的微笑……
夢到這里就醒了。現實中的懷夢不知道夢里的父母是否后悔，但那些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