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診斷就一定對嗎?反正我覺得至少沒有醫生說得那么嚴重。你看她每次發瘋的時機都是她爸爸撒酒瘋的時候……我覺得她是在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和媽媽。”
郭哥將目光放在遠處的白云上,近處的百態有太多悲苦,我們必須要學會遠望。
“可是她昨天害死了人。”
我說得是事實想來郭哥也無從辯駁,他只得說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好運氣遇到好父母的。換做是我們未必比她做得好……當然我不是說她害人的行為對,但是……唉……她可憐也是事實。”
就在這個話題進行不下去的時候,電臺響了。是一則協查的通報:嫌疑人葉莉從精神病院跑了,請各單位巡邏車注意街面巡邏及時查控嫌疑人。
“她現在是重點看管對象,怎么可能跑了啊?”我回應完電臺的指令便轉頭看向郭哥問道。
“我也覺得奇怪呢,等我問問朋友。”說著他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
通話時間不長,也就3、5分鐘的樣子,他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直到掛斷電話時,他都沒有與我說話,只發動了車子,向著那片種滿槐樹的安寧西路開去。
“警醒著點,注意路邊、樓上、河邊什么的。葉莉有可能要自殺。”
再開口時他的嗓音有些沙啞,配合著遮天蔽日的樹冠,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怎么會這樣?她怎么跑出來的?”我好奇地發問。
“我朋友說她昨天進精神病院的時候趁警察不注意撞墻自殺。警察連忙把她送醫院,她是借著上廁所的時機從醫院逃跑的……”
“她這樣執著地逃跑心里是肯定有著打算的。我覺得她是要回家……”
斑駁的樹影籠罩在郭哥的老花鏡片上,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從他緊抿的唇角,我感受到了一絲緊張。
巡邏車停在路邊,他正了正花鏡便快速下車向著小公園走去。
我緊追了他幾步,出聲提醒他鎖車,他似是剛想起來按了鎖車鍵又急匆匆地向前。
這段時間平房區內正在修路,小路上盡是松軟的灰土,踩上去飛起的塵土能把鞋子覆蓋。若是往常我會盡量放慢腳步,來避免塵土飛揚。
但現在我們根本顧及不了這么多,一路煙土飛揚地往前趕路,待到最后一排平房時,鞋上褲子上早已掛了一層灰黃。
郭哥不愧是當過片警的,他對這一帶很熟悉,根本不用看門牌便準確地從一堆掛著各色防蚊門簾的住戶中找到了葉莉的家。
開門的是葉莉媽媽,她身形消瘦,臉色青灰,在她身后彌漫著巨大的酒氣,看樣子葉莉的爸爸又喝酒了。
“你們來干嘛?”女人很警惕,她挪動著瘦弱的身體試圖擋住我們看向男人的目光。
直到現在,她還在維護那個酒鬼。
“我們是永安派出所的民警,來找您了解點情況。”郭哥面上無異,平靜地回答著她的質疑。
“莉莉已經被你們帶走了,你們還想干什么?”提到莉莉的時候,女人麻木的眼神中有了一絲波動,跟著眼眶也濕潤起來。
“我原來是這里的片警老郭,您忘啦?我是過來看看,能有什么幫助您的。”郭哥開始打感情牌。
“幫助我?你是幫得了他還是幫得了莉莉啊?!我一個人看兩個精神病,我早就受夠了,也聽夠了,到最后不還是我一個面對他們嗎?”
“行了,你別說了,我這里沒什么事兒,趕緊走吧。”
葉莉媽媽下了逐客令,郭哥卻執意沒動。待她正要發火時,屋里傳來酒鬼的聲音。
“誰呀?是大哥嗎?大哥……我跟你說……我過得苦啊……老婆不是東西,閨女也不省心……”
是葉莉爸爸,他還在這里絮絮叨叨地抱怨上了。
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兒。郭哥卻借著這個機會擠進了屋,假裝與他寒暄起來,我趁機也跟了進去。
這里要提一下,葉莉的媽媽有收集物品的癖好,類似于囤物癖。在我看來她的行為已經達到了一種病態的標準。
從進了她家的門開始是分不清楚廚房、衛生間和臥室的,只能看到一堆堆由地面堆到房頂的雜物,比庫房的東西還要多。
她睡覺是在地上的,在一堆雜物中扒拉出一個小窩,每晚就蜷縮在里面。
我側著身子來到被被子覆蓋的小窩,一只手握了握噴霧,做好準備之后才屏住呼吸掀開被子……好在里面除了幾只毛絨玩具外什么都沒有。不只我松了口氣,郭哥也跟著放下了緊張的情緒。
待我們側著身子從她家出來時,身上早已布滿細密的汗珠。因為鉆了很多空隙,我的頭發都貼在了臉上顯得更狼狽一些。
“她這種情況是不是也是有病啊?”我努努嘴指向身后問道。
“要我說也是病。只不過比上次那個老太太家里強一些的點在于她還知道干凈,屋里沒有那么臭。”
可能是查了發現葉莉沒在家里的原因,郭哥明顯放松了一些。
“這樣家庭長出來的孩子很難不生病。”我想到了之前死在那個老人家里的人。兒子死了,門卻打不開,還要急救醫生和警察爬窗戶進去。
“死的那個人小時候我見過。長得挺帥的孩子,照現在的標準來看,也是妥妥的小鮮肉一枚。可惜了……自打他生病后,我就很少見他出門了。”
郭哥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他也感慨著那家的事情。他在這個所干了30多年,很多地方,很多人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吳戈,到時候你就明白了,咱們能做得有限。有時候我都覺得咱們誰都幫不了,管了半天,他們的人生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
郭哥有些感慨并不奇怪,這些年他在單位的時間比在家多,在社區上花費的心力也不少。至少在我看來他是一個兢兢業業,認認真真工作的人。
就這樣聊著轉眼到了小公園。剛踏上石板路,郭哥就開始拍褲子上的塵土,嗆得人直咳嗽。
“我還以為您不在意呢。”我揶揄道。
“不在意不行啊。你嫂子新給我洗的褲子,好家伙剛穿一天就弄得灰頭土臉的,回去不得跪榴蓮皮啊。”郭哥邊拍土邊開著玩笑。
我扶著燈桿倒了倒鞋里的沙子,突然一種莫名的感覺襲來:我似乎正被什么東西盯著……
四下張望除了灌木叢,幾排樹木不能完全遮擋視線,那幾棵形單影只的竹子也藏不了什么人。
有了先前自己躲藏過的經驗,那就只能是灌木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