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夜微涼,廣寒宮明照松上,銀霜落地人影稀。
我來到河邊時,三桑已經等在那里了。我看完拱形石橋,又將目光轉向撒滿星碎的幽深河水,臉色逐漸蒼白。
“河里是有什么東西嗎?”
聲音自身后傳來將我嚇了一跳,疑問不禁脫口而出。“你怎么也來了?”
“你們都懷疑到我了,我能不來嗎?”沙棠從樹影中走出。
“下午的時候,站在窗邊看我們的人是你吧?”我想起臨上警車時窗口那一閃而過的人影。
“河里是有什么東西嗎?你剛才看得那樣認真。”沙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繼續追問道。
“沒有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些不好的場景。比如碎尸什么的……以前這條河里可沒少打撈上來尸體……這點您應該比我更清楚,陸明醫生。”
后面的幾個字我說得極慢,幾乎是咬著每個字說出來的,極具挑釁意味。
沙棠愣了片刻,他顯然沒想到平時寡言少語的我會有這樣犀利的一面。
我勾動唇角,有些冷地看著他。他忽略了一個問題,我是警察,不管我平時待人如何,面對嫌疑人時就會保持警惕和冷厲。
我是從一個菜鳥警察成長起來的,也曾同情心泛濫過,也曾好心過,碰過幾次壁之后,便學會了保護自己,畢竟與我們打交道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人,面對這樣的人,我們必須冷硬起來。
“你們是把我當罪犯了嗎?”沙棠有些憤怒地問道。
“難道不是嗎?”濕冷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三桑陰郁的時候像蛇一樣,會給人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我怎么了?我是犯了什么十惡不赦的罪了嗎?你們要是這個態度,我也沒什么好說得了。”沙棠的火氣也上來了,他說完便氣呼呼地準備離開。
三桑緩緩走到沙棠面前,居高臨下地質問他:“你認識楊英,還為她做親子鑒定。你一面與她聯系著,一面在我們面前裝作不認識她……”
“按照現在的證據,我懷疑你就是楊英在自來水廠職工醫院的相好。楊英一直認為葉莉是你的孩子。兩年前,你們重新聯系上,楊英本來打算要與你一起生活的。可惜那張鑒定結果使她夢想破滅。”
“后來她將葉莉送到精神病醫院,其中應該有著甩掉包袱的意思。只不過那個時候你卻無意與她再相好……”
“葉莉死后,楊英應該找過你吧。她想與你重修舊好,為了擺脫她的糾纏,你設計讓葉輝見到了那張親子鑒定。這樣才使得葉輝在愧疚之下殺人自殺。”
“你是學醫的,知道如何抹去痕跡。而且你與那家精神病院的無良醫生是認識的……”
“這些東西還不夠我們懷疑你嗎?”
這個三桑連沙棠與葉莉所住精神病院的醫生認識的事情都查到了,他的24小時跟我們的24小時是不一樣的嗎?我在心中暗暗咋舌。
“我就是怕說了你們會懷疑我……”見三桑什么都查到了,沙棠的肩膀垮了下來。
二十多年前,沙棠也是就是陸明,還是自來水廠職工醫院的一名檢驗科醫生。楊英則是該醫院的一名護士。她內向瘦小,長相也很普通,在一眾嘴甜人美的護士中并不出眾,常常是被人忽視的那一個。
沙棠與她在醫院沒有什么交集,也就限于在馬路上見到會互相點頭,知道他們是在同一家醫院工作而已。
真正認識楊英是在培訓班的時候,沙棠想離開這家醫院去更好的地方工作,于是在業余時間考學。沒想到他在那里遇到了楊英,也對這個人有了更多的了解。
自從楊英成了‘同桌的你’,沙棠對她有了不一樣的感覺。這個平時看起來膽小懦弱的女人,溫溫柔柔的,而且她說話聲音非常好聽。在她溫言軟語地提出要求時,很少有男人能拒絕她。
她很上進,也很聰明,如果繼續學下去,肯定會有不一樣的成就。可惜她有點戀愛腦,自從被外表帥氣的葉輝吸引后便一門心思地放在他身上,好像離開他就活不下去似的。就連對方逼迫她放棄學業,她都妥協了……
沙棠一直認為楊英的懷孕就是葉輝想要留住她的陰謀。為此他還勸過她……
再后來,他出國深造,她回家待產,人生從此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沙棠說在那之后他們就斷絕了聯系,至于楊英在他所在的檢測中心做親子鑒定,以及后來她將女兒葉莉送精神病院的事情他都毫不知情。
“我是檢測中心的負責人,平時很忙并不常在檢測中心。楊英早就與我斷了聯系,所以她來我的檢測中心檢測的事情我確實不知情。”
“至于精神病院的那位王醫生,他在業內很出名,經常做演講和講座,很多人都認識他。我對他僅限于認識……若不是葉莉的日記,我根本不知道他的那些事情。”
“我不是有意隱瞞,而是根本不認識葉莉,直到看到楊英的照片,我才隱隱覺得不對。但那種情況,若我說了,你們肯定會把我當做嫌疑人,所以我只好保持沉默。”
沙棠的辯解,有可信度,但不多。他也知道我們不會信他的一面之詞,又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證人。
“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問宋丹木,他也在自來水廠職工醫院工作過一段時間。我們就是在那里認識的,他可以為我作證,我與楊英真的沒有其他關系。”
這……沙棠的這說法不像是為自己找證人,倒像是轉移懷疑目標。原來宋丹木也在騙我們……
“楊英的情人是誰?”三桑沒有受他的影響,而是繼續著之前的話題。
“我不知道。我之前就說了,我跟楊英僅限于同桌的關系……”沙棠似乎很無奈。
“同桌的關系能讓你勸她離婚……勸她不要孩子繼續深造……什么時候同桌能管這么寬了?”在遇到男女情感的問題時,我總顯得急躁犀利,說出的話也帶著濃濃的諷刺。
“我……我……”沙棠被我懟得無言,‘我’了幾次之后終是放棄辯解。
“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如果有證據就抓我,如果沒有證據也無權調查我……”說完他甩甩手就走了。
我被一口氣噎住,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陸明,你為什么會回到永寧?為什么要來永安區?是有什么東西讓你放不下嗎?”
三桑的話讓沙棠停住腳步,他站了良久幾欲張口,最終卻只搖了搖頭。
“三桑,你相信命運嗎?如果這都是命呢?”
如果這都是命呢?
這句話如喃喃細語落在每片樹葉上,隨著風的輕搖不斷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