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都不可信,那我們還能相信什么呢?
我站在夜色里,車燈形成的流光從我身上滑過,最終都歸于黑暗。
“吳戈,上車吧,天氣涼。”郭哥看著我,眼中有藏不住的擔憂。
我重新坐回巡邏車,本想打趣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末了還是郭哥看出我的窘境,擺擺手說道:“行啦。開心就是開心,不開心就不開心,這里騙不了的。吳戈,不用應和我們。你怎么樣舒服就怎么樣待著,別有壓力。經歷那樣的事情之后,你還能如此就已經很棒了”。
說完他指了指眼睛。我知道,我的眼里沒有光,只是沒想到他能看出來。
他將我的落寞理解為那件事情的影響,這樣也好,省得我費心去解釋。
“人這一輩子子啊,什么事兒都得經歷。什么命好,命壞的呢,不到最后埋進土里的那一刻都沒有定論。”
郭哥點上一支煙,但凡這個時候,我就要準備好耳朵,聽他講講曾經的崢嶸歲月了。
只不過這次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他講得只有苦難沒有崢嶸。
“前些日子申請提前退休的老姚,你知道吧?”
老姚我當然知道,183的身高,帥氣的長相,就是放在現在的審美也是相當受歡迎的存在。
郭哥吐出一個煙圈:“你知道他為什么退休嗎?”
“不是為了跟媳婦享受生活嗎?”我看過老姚的朋友圈,滿滿地風景如畫,歲月靜好。
“他女兒是重度殘疾,生下來就不會走,智商不高,心臟還不好,生活一直不能自理。他媳婦為了這個孩子辭去工作守著她,可惜就算是如此,那孩子的身體還是不行了。老姚辭職就是為了陪她最后的時光的……”
這樣的缺憾讓我心沒來由的一陣抽疼。我對老姚的印象不深,唯見的幾次他都是笑著的。有一次出任務回來的比較晚,他還特意將我送回租住地,他說女孩子要注意安全。我還夸他是個好父親,他的女兒一定很幸福。我分明記得他當是得意地笑著的說他也覺得自己是個好父親……
“老李,你還記得嗎?你剛來所里沒多久,他就辭職了。”郭哥又提了一個人。
見我眼神迷茫,他又說道:“瘦高的光頭。這樣說你肯定想起來了吧”。
他這樣說我確實是想起來了。他的光頭跟其他人的……不太一樣。由于長期熬夜,生活不規律,所里稍大些年紀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脫發的問題。但不管怎么脫發,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頭發。只有老李,他的頭是光滑的,沒有一根毛發。
“以前在刑警隊的時候他跟我是同事。小伙子很帥,業務能力強,嘴也甜,反正比我討喜。這么優秀的人,剛工作沒多久就工作愛情雙豐收。就在這春風得意的當口,他的未婚妻被人殺了……”
“他一夜白頭。后來案子雖然破了,他的頭發卻都掉光了。一根毛發都不剩,自此再也沒長出來過……那件事情就此成了他一生的魔障……”
郭哥別過臉,又抹了一把才繼續說道:“所以人啊,都是苦的。就算是有那么點甜也是滲著苦渣子的。”
“多得我就不跟你說了。老哥們什么沒經歷過,多大的苦都受過,可這日子總得過下去,總得往前看才是。”
我能理解他跟我說得這些事情,也明白他的苦心。在小殷沒來之前,我跟著他們工作,還能勉強說是少年老成。可自從有了對比,便讓他們深刻體會出來我的不正常。
“我……我不是不想忘了,可若連我都忘了,誰還能記得他們呢……”
這是那起事故之后,我第一次說起那件事情,僅僅開了個頭,嗓子就緊得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隨著幾下刺啦聲為前奏,電臺響了起來。東景小區1號院與2號院間的過道上發生一起交通事故,由于傷者情況嚴重請我們先到現場處置。
“東景小區去年剛剛建成,1號院主要是拆遷戶,2號院則是商品房。電臺里說得那條路應該就是兩個院之間通往河邊的那條小路。那里是單行線,我們得從蒲安路才能轉過去。”我收拾好心情快速說著路線。
郭哥一邊打開警燈啟動車子一邊說道:“問問值班室,叫救護車了嗎?另外讓他們通知安寧區交通隊。”
我應聲稱是。就在我確定值班室已經通知了這兩個單位的時候,我們也到達了現場。
藍色的電動車倒在馬路中間,車頭破損嚴重。不遠處一名中年男子倒在地上,周圍沒見血跡,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肇事者迎上來帶著哭腔叫我們,看起來嚇得不輕。我核對了他的身份后便跟著郭哥來到傷者身邊。
傷者側躺在地上,目測四肢沒有骨折,再加上身上和地上沒有血跡,讓我們覺得他并無大礙。
郭哥叫了傷者兩聲,他都沒有應答。于是,他蹲下身子貼近傷者邊叫他邊碰了碰他的胳膊。
傷者的身體突然順著他力道的方向由側躺變成了平躺,腦袋歪在一邊,口鼻處流出了鮮血。
這時我們才意識到情況不妙,傷者應該是昏迷了,看情況很可能是傷到了腦袋。
就在此時,交警和救護車同時到達了現場。我們七手八腳地幫助醫護人員將傷者抬上車,登記了救護車號及醫護人員姓名,并記錄下來傷者即將被送往的醫院。
救護車走后,現場只剩下交警、肇事者和我們。我們需要等待值班室回溯監控,確認此事是否為單純的交通事故。交警則一邊留下肇事者的相關信息,一邊詢問著事故發生的經過。
肇事者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年輕的臉,嘴唇處有破口,手上有磕碰傷,身上還有倒地后留下的泥灰。他顫抖著開口,試了幾次才從喉嚨里擠出點聲音。
“人不會死了吧?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趕時間從這里過……就是突然間,路中間突然出現一個白衣女人,我是為了躲避她才轉向的……結果……結果就撞到了那個男人……”
年輕的肇事者全身發抖,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
白衣女人?我向兩邊望了望,這條路并不長,一眼便可望到盡頭,哪里有什么白衣女人。
“來吹一口氣。”交通拿出檢測工具對男子說道。
顯然交警也不相信他的話,并且懷疑他是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