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染寒霜，西風緊，更催葉落，蒼月淺淡冷人心。

他視殺人為憐憫，所以才能毫無顧忌，毫無愧疚。

我不知道身邊的人聽到他的話是怎么想的，但我已然手腳冰涼，腦子一片空白。

“你們是怎么樣與被害者聯系的？”老刑警用食指輕扣桌面，將他從自我‘偉大’的陶醉中喚醒。

“信，我們靠信件聯絡。這個法子是B想到的。找我們的人都是在家中受丈夫控制的人，通過現代手段聯系，很容易被發現。”

“這也是我們失敗一次后，總結出來的。”說這話的時候，他有些自得地嘴角微微上揚，仿佛他們做了一件很值得表揚的事情似的。

“信很慢，還不能直接寄到住址，但我們有得是耐心，有時候為了謀劃要用上3、5個月甚至1年的時間。”

“其實開始的時候，我也害怕過，我知道這次如果被抓，我就完了。但是……初次犯案我們擔驚受怕幾個月后，卻沒人找我們。”

“B說是因為我們做得隱蔽，還因為那個女人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人關心，沒人真正去找她……”

“其實我都沒有想到，有那么多人失蹤了都不會有人找……”

“要不是白蓉蓉，你們還發現不了我們……”A一副可惜了的模樣。

“你們殺了幾個人？拋尸地點在哪兒？”刑警手里雖然掌握了幾個疑似受害者的DNA，但還是要跟他們核對。

A卻在此時閉口不言了。這些情緒變化很微妙，可能是他覺得警察沒有找到尸體，他可以逃脫懲罰。

而B那邊，他一直不配合訊問，試圖用憨笑糊弄過關。即使刑警拿出證據，即使他們告訴他A都招了，他一直淡笑不語。

實在被問得急了，他就笑著說：“你們不是可以零口供定我的罪嗎？那就直接判我死刑吧。”

刑警們出來商量對策，他們猜測這兩名犯罪嫌疑人可能是認為沒有尸體，他們就不能給他們定罪。有這樣的僥幸心理在，他們才咬緊牙關拒不認罪。

雖然以刑警現在掌握的證據足以將他們定罪，但沒有口供，終是遺憾的事情。沒有口供，找到受害者尸體，確定受害者數量非常困難。

“我知道他們把尸體放在哪里了。”薛雪蒼老的聲音響起，似是從遙遠的黑暗中傳來。

“你是說……水庫？金峪水庫？”郭哥顫聲應道。

“如果你們早點相信我，我的女兒也不會死。都是你們害了她！”此時的薛雪極度疲累，連聲音都因為元氣不足而顯得怪異。她將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眼睛上死死地盯著我們，仿佛我們是殺害她女兒的惡魔一般。

我下意識地回避她的目光，有委屈，有憤懣，當然更多的是愧疚。

刑警那邊得了消息，又仔細商討對策。以他們掌握的證據來看，兇手的拋尸地點確實在金峪水庫一帶。但由刑警在訊問時直接說出埋尸地點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情。若對了還好，若錯了，犯罪嫌疑人會馬上意識到警察還沒找到尸體，他們會更加地囂張。

“怎么辦？”刑警們看向隊長。

“我先去匯報，協調打撈隊去打撈。”隊長一錘定音。

永寧的秋夜很冷，水庫的水又深，即便是白天打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為了安全著想，局里將打撈時間定為了明天。

這一晚，對于我們來說都很難熬。因為要防止薛雪出意外，局里輪流安排女警守著她過夜。

因著之前熬夜的緣故，局里特意安排我與楊樂樂值前夜。

薛雪對我們的安排嗤之以鼻，自從女兒失蹤之后，她就將所有不好的情緒都發泄給了我們。好像我們才是導致這悲慘結局的罪魁禍首。

“放心。我死不了。”她的聲音幽幽傳來的時候，我正與瞌睡蟲做著激烈斗爭。

困極的我，幾次眨眼間就睡了過去，要不是楊樂樂推我，我能以秒級速度進入夢鄉。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人在極度疲倦下竟是這樣的。

“您趕緊睡吧。”楊樂樂不愿理她，又不好不答話。

“放心，我還沒看到他們死呢，我不會死的……”薛雪喃喃自語，身體側臥在單人床上縮成一個小球。

我突然有些心疼她。這樣一位瘦削的、上了年紀的人，剛剛才遭受了喪女的打擊。這樣想著，她對我們的態度和那些傷人的話語似乎都沒那么重要了。

這一夜，我是和衣而眠的。被替下來時，只將將走到宿舍把鞋子脫了就睡著了。據楊樂樂說，她推了我幾次都沒能把我叫醒，便只好給我蓋了被子任我那么睡著了。

次日醒來時，已日上三竿。我一向淺眠，極少沉睡，更別說晚起了。

睜眼看到陽光，我從床上彈坐而起，楊樂樂早已不在，只剩下早餐還孤零零地躺在旁邊的小柜子上。

囫圇吞下小米粥和兩個小包子，我就去找楊樂樂。她在實驗室忙得一塌糊涂，說是水庫地邊發現了八具尸體，其中就有白蓉蓉。

我忙去找薛雪，擔心她在認尸時受不了。結果卻出乎預料，她竟比我們還平靜些。那些眼淚，那些悲傷仿佛在昨天都發泄完了似的，如今的她只剩下一副沒有情感的軀殼。

“吳警官。”

她叫我，我低聲應嗯。

“我……我難道不是一個好母親嗎？我那么愛她，愿意為她做一切事情……她為什么不要我？為什么？她為什么不要我？！”

她的聲聲質問，將我逼到墻角。

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或者說這個問題也是我想問我媽媽的。那起事故中，我失去了雙親，在我心里，他們也是不要我了的……

“薛女士，薛女士，請您冷靜一下，您要冷靜。”郭哥及時地站出來為我解圍。

“冷靜？”她輕笑一聲反問道：“我還不夠冷靜嗎？我還要怎么冷靜才行……”

我們都低下了頭，不敢與她那雙渾濁的眼眸對視。

據兩名犯罪嫌疑人說，白蓉蓉是自己找上他們的。她說她現在的生活讓她感到窒息、痛苦，她想逃離現在的家，想開啟新的生活。

在與A和B交流的時候，她沒有說她想逃離誰，甚至在他們想當然地認為她也是被家暴，想逃離丈夫掌控的可憐女人時，她也沒有解釋。

直到被逼得窒息，被逼得想要離家出走，她都在維護母親的聲譽，她不想讓她受到非議……

剛剛在訊問室里，B一副被騙的模樣指責白蓉蓉，若不是她騙了他們，他們也不會以為她也沒人愛，沒人找。要不是她，他們就不會這么快被發現……

誰能想到她想逃離的人是她的母親呢？

誰能想到她的母親那樣的愛她呢？

誰能想到愛也會令人窒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