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著從夢中醒來時,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不同于春雨的潤物無聲,秋天的雨是帶著肅殺之氣的,夜雨過后,草木凋零,落花成泥。
再次相聚,公園的石椅已經冰涼得坐不得人。我們以石椅為中心,或站或靠地圍在左右,始終保持著禮貌距離。
三桑將近期發生的事情說來與大家分享。我仔細地聽著,注意到他隱去了很多信息,比如那張15號荀草的名片……
“疑似精神有問題……這就完了?”楓木最先發問道。
“不然呢?人都死了……”扶桑手里把玩著一枚銅錢。那是用于占卜的,以前我從未見她拿過。
“我先說說吧。”宋丹木清了清嗓子。他是報案人,又與馬兆認識,作為第一批被排查的嫌疑人,他對整個案子還是有一些了解的。
“馬兆在這個圈內小有名氣。他有眼疾,自小便被父母送去道觀學習。7歲師從清云長老,37歲方才下山,以算卦看事為生。他每日卦不過五,費不過百。所以雖聲名在外,生活卻很清貧,只將將維持生活罷了。”
“他為人剛正,從不打誑語。可能正是因此才引起薛雪的不滿,招來禍事。”
宋丹木先是介紹了馬兆,接著又堅定地說道:“我相信馬兆的卦。他說白蓉蓉是死人,那就是死人。”
“也就是說,你認為薛雪是重活一世的特殊人。”楓木總結道。
宋丹木答道:“對。另外我認為我們可以通過測算八字確認特殊人的身份。”
看看毫無驚訝之色的楓木,再看看沉默的沙棠,還有手握銅錢的扶桑,我不禁懷疑他們是提前商量好的。
“挺不錯的主意。不過,我沒有八字。孤兒,連父母都不知道是誰,更不可能有準確的生辰了。”三桑潑了第一盆冷水。
“我也是。”我弱弱地復議。父母去得突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出生的具體時辰。
沙棠也接話道:“我也不知道。我們那個年代孩子多,父母并不怎么上心,能記得出生日期就不錯了,誰還記得出生的時辰。”
聽了我們三個的話,扶桑轉銅錢的手一頓,旋即將銅錢收入袖中。
楓木說道:“我覺得這個辦法不行。先不說咱們找得人算不算得準,就是咱們自己若真有問題,還能如實報生辰八字嗎?”
楓木的話引來長久的沉默。良久之后宋丹木才嘆氣道:“可惜,馬半仙不在了。”
其實就算馬半仙在,也不會有什么結果。我們已經互相不信任了。
楓木直白地問道:“如果兇手就在我們中間,誰最可能是?”
大家都沒答話,在可能的危險面前,防備、隱藏是人的本能。
“換個問法,你們有沒有遺憾的事情?”楓木說這話的時候緊盯著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有人重活一世仍然沒能改變命運,那這個人肯定想推倒重來,他的嫌疑就最大。
我不介意被人懷疑,我介意的是為什么我沒有重活一世的任何記憶?為什么我還是沒能救下父母朋友?
楓木看我沒有答話的意思又說道:“我先說吧。我最遺憾的事情是沒能救下妹妹。”
他的這段往事之前跟大家提過,如今再揭傷疤只為將話題繼續下去。
“我最遺憾的事情是姥姥的離世。”扶桑握緊拳頭將銅錢壓進掌心。
“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選擇相信三桑。”再次說出這個繼承而來的名字,三桑的聲音沉重。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阻止他們坐那輛公交車。”我以為已經過去很久的事情,如今只是稍稍提起就哽咽凝語。
我們的憾事早前多少提過一些,即便不說,大家也都能猜到一二。只是沙棠和宋丹木的過往,我們卻知之甚少。
宋丹木眼眸低垂,嘴唇動了幾次才發出聲音,“我的妻子因難產而死”。
他的話讓我們為之一頓,心里都酸澀起來。
“對不起。”楓木低聲道歉。
接著大家把目光都放在沙棠的身上。半晌他才幽幽開口:“半生已過,仍孑然一身,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遺憾的事情雖多,卻沒有一件是我需要用生命去回轉的。”
他說了,卻又像什么都沒說,一如我們的這次見面。
眼見著大家都沒有什么要說的了,宋丹木要過扶桑摩搓許久的銅錢說道:“我起上一卦給在場的人問個吉兇。”
因各懷心思,這次靈媒社成員見面的時間不長,未及中午大家便散了。
占卜的結果除了顯示沙棠有血光之災外,其他的人都還好。沙棠看著卦象只略皺了皺眉并未說什么。也不知道他是真不在意,還是已經想到了破解的辦法。
平靜無波的秋日午后,我正躺在床上小憩。手機鈴聲響起,是三桑打來的電話。
“名片是薛雪的。”他言簡意賅地說道。
我還處在剛睡醒的混沌中,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之前,我將寫有‘15號荀草’的靈媒社名片交給他,并拜托他查查上面的指紋,以此來推測是誰將名片給我的。
“她為什么把名片給我?”話一出口,我就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剛想說點什么掩蓋過去,三桑卻在那頭回答了。
“可能……她覺得你是唯一相信她話的人吧。”
“約個時間,我把名片還給你。”三桑接著說道。
我聽完連連搖頭,甚至忘了這是在打電話。“不用,不用,千萬別給我。你收著,或直接處理了吧。”
開玩笑,我單位的柜子里至今還被我用警服‘鎮’著好幾張名片。這東西收集多了可沒什么好處。
名片的事情著實把我嚇到了。我甚至都沒再問薛雪殺人案的后續結果便匆匆掛斷了電話。那樣子生怕晚掛一秒,三桑就能順著電話線找過來將名片還給我似的。
掛完電話,我還沒從被還名片的驚懼中緩過來。楓木又撥通了我的手機。
“吳戈,有時間嗎?出來聊聊吧?”他熱情地向我發出邀請。
“不行啊。我還要上班很忙。”我也學壞了,不過須臾的工夫就編出個謊話來。
“可是,我剛給你單位打電話了。他們說你今天休息。”楓木絲毫沒有被拒絕的尷尬,反而帶著一絲戳穿我慌言的驕傲。
我終究是臉皮薄的,被人這樣一詐便沒了詞語。這時的沉默便等于默認。
楓木快速掌握主動權,末了還揶揄道:“我又不是殺人犯,為什么怕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