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什么？”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一張溫和、儒雅又睿智的臉出現我的眼前。我接過他遞來的水幾口吞了下去，才勉強壓住劇烈的咳嗽。

“現在感覺好點了嗎？”他柔和地看著我，不疾不徐，仿佛會永遠耐心等我一樣。

他是徐惠的老師。那天我死皮賴臉地磨她讓她給我催眠。她說我對她的抵觸和防范心太強，得找個德高望重讓我信服的人。于是她將自己的老師推薦給我。事實證明，確實管用。

自見到他的那刻起，我就對他很有好感，這種好感來源于一種依賴，一種……對父親的依賴。

從這點看來徐惠老師還是有些能耐的。她看出了我內心的渴望。

他觀察著我的神色，見我面色如常后，才緩緩開口道：“可以跟我講講你的夢嗎？”

我垂下頭，盡力壓下自己的一切都被人看穿后的羞恥感。用最簡單的話將夢中的情緒不加修飾地說了出來：“公交車，我夢見了那輛公交車。我走了上去，車里有很多人……我看不清他們的臉。但……有一個人的臉……我認識……”

他遞給我一張紙巾，這時我才發現，我的淚水不知何時已奪眶而出。

我擦了把眼淚，鼓足勇氣將后面的話說了出來：“那是我爸爸的臉……是他死后的樣子……是我在殯儀館時看到的樣子……”

電光火石之間，我想到了。想到了那天公交車上的情景，也知道了為什么我明明見到了黑衣人，卻一直想不起來他的臉。

因為……那是爸爸的臉，確切的說是爸爸死后的臉……

當我把這個消息分享給三桑的時候，他沉默很久，才回道：“我知道了”。

我理解三桑的失望，這個結果對于調查沒有什么幫助，對方可能是利用我的恐懼心理，將自己化妝成我父親去逝時的樣子。他成功地讓我想不起來他。

但這個結果于我而言卻有著莫大的意義。夜間，我不再害怕衛生間的鏡子，不再害怕看過去的照片，再次想起老宅時，也不再是充滿恐懼。

甚至，關于老宅的夢里也不再只有支離破碎的恐怖故事，那里有了溫馨，有了歡笑……

我將這些變化反饋給心理咨詢師，他說等我能直面過去時，將來就會在我的面前展開。

我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

冬天還在繼續著，我的心已經看到了春天。

我與門衛大爺寒暄問他今年春天準備種什么花的時候，他笑著跟我說道：“吳戈，你最近好像不一樣了。”

“我？沒什么不同啊。”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臉答道。

“就是感覺你輕松了很多。以前看你的時候，都忍不住要替你沉重，現在覺得輕了不少。”大爺的話很有哲理，我離開門衛后很久還在琢磨著。

年關將至，所里也掛起了紅燈籠。為了營造氣氛，小殷還特意買了彩燈，將院內的小樹裝飾了起來。

我拿了裝備出來就遇到了一臉愁容的郭哥。

“怎么了？不高興？”我問道。

他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才答道：“今天小心點，我預感不太好。”

說著他將一個蘋果遞到我手里。這是我們值班時保平安用得的蘋果，放在桌子上只為討個好彩頭。

“您怎么把蘋果拿出來了？”我的話還沒說完，便注意到蘋果的背后爛了一個洞。

呃……這……我終于知道他不好的預感來自于哪里了。

“沒事兒就是一個蘋果。我再放一個回去。”我安慰著他，臉上帶著笑容。

“吳戈，你今天心情不錯。”我剛坐上副駕駛位，他就迫不及待地對我說道。

“是嘛。”我摸了摸被太陽曬得發燙的臉繼續說道，“可能是今天天氣太好了吧。”

我望著藍得清亮的天空說道：“這么美的天，不會發生悲劇才是。”

我的話寬了郭哥的心。電臺響起時，他正抱著保溫杯打盹。

“怎么了？”他猛地坐直身子，神經一下緊繃了起來。

“是來自醫院的報警。醫生說他們收治了一個刀傷的患者，正在搶救。”我說道。

亮起警燈，別上記錄儀，我們的巡邏車向醫院趕去。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該來的總會來。

我們到得極快。救護車還在那里停著，里面還殘存著搶救的痕跡，血跡蔓延。

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人的血可以粘稠至此。不同于劃破手指時的血滴，當血液量足夠大時，只銷停留一會兒，流中的血液便凝結成稠狀的塊。救護車里的就是這種粘稠的血塊。

我心一沉，不用看被搶救的人，光是這血就足夠我們悲觀的了。

一路順著血跡，我們成功找到了搶救室。不出所料，醫生已經宣布了病人的死亡，門口的家屬卻不愿相信這個結果，激動地抓著醫生，懇求他再試一試，再試一試……

醫生看到我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聲“警察同志”讓家屬的動作停頓下來。醫生借著這一刻的停頓，三步并做兩步來到我們面前，快速介紹著情況。

據他所說，患者是一位年輕的女性，她系被利器刺穿心臟造成的失血過多而死。

他的目光頻頻看向送那位女子來就醫的男性，顯然他認為他可能就是兇手。

郭哥給我使了個眼色，我會意，裝作要去看尸體，悄悄守住了走廊的另一頭。我們這樣一前一后，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卻沒有想跑的打算，他目光呆滯，痛苦讓他麻木得移動不了身體。甚至在我們靠近他時，直接癱軟在地。

我看著他的臉，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這張臉我見過。但之前見面的那幾次里，他還是高高在上，神秘莫測，甚至是讓我畏懼的。

現在，他就在我面前，與常人無異，不禁讓我生出認錯人的錯覺來。

我下意識地向搶救室內望去，那顆小巧、漂亮的頭微微側著，皮膚蒼白得幾乎與床單融為一體，但五官依舊美得另人心顫……

趙子萱……是趙子萱，她真的死了？

我以為這又是一場幻覺，不由看向郭哥問道：“那姑娘真的死了嗎？”

他對我的反應有些詫異，卻還是回應我點了點頭。

在這之前，我見過很多次她的死亡，每次她都能好好再活過來。但這一次，她安靜地躺在那里，是真的死的了……

我看向王浩問他：“為什么？為什么她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