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濃稠的墨汁般漆黑一片，仿佛能吞噬世間的一切光亮。然而，在那無盡的黑暗中，一處燈光頑強地亮著，宛如一顆璀璨的星辰，點燃了那里的一片夜色。幾位老師靜靜地在這被燈光點亮的一片夜景之中，神情專注而認真。他們全神貫注地聆聽著校長的講話。
校長叫宋樹立，五十出頭，左邊長長的頭發梳在禿頂上，稀稀疏疏地露著頭皮。
“昨天教改組召開了教育工作會議，李姍姍作為教師代表也參加了。會上指出了今后我們教育的工作要點，教改組長要求每一所學校都要設立初中部，以后小學畢業就地升入初中，公社設立高中，縣里設立‘共產主義大學’簡稱‘共大’。這樣可以讓每一個孩子都能就近讀初中，讀高中，上大學。另外還說，一味地把學生關在學校里讀死書，死讀書那是‘白專道路’，我們應該把學生培養成‘又紅又專’的人才。大家都動動腦筋，想想辦法，群策群力。看看我們如何把初中辦起來，如何改革我們的教育。我們決不能落后于其他學校。下面各抒起見自由發言。”
校長講完了話，點燃了一根煙，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李姍姍離校長近，又懷著孩子見不得煙味，一手捂著鼻子，一手當作扇子，撲閃撲閃地驅散著讓她發嘔的藍煙。校長沒發現“燈下黑”中李姍姍的動作，一個勁地吐著藍煙。這情景引發了下邊微微的笑聲，雖然笑聲很輕，但寂靜的夜無法阻攔足以讓校長發怒的聲波。
“笑什么笑！我講得不好你站起來講！”校長丟下煙頭，用腳尖在煙頭上擰了一下說。
室內一片寂靜，只有煤油燈的火苗還在毫無顧忌地偷笑著。
“大家說說吧，有啥說啥。”校長緩和一下口氣說。
還是一片寂靜，不點到誰頭上是沒人主動開口的。校長目光掃視了一周，最后落在身邊的李姍姍臉上
“李老師先講講吧，說說你的設想吧。”校長說。
“辦不辦初中是你們領導的事，校舍、桌椅、教師，這些我們也操不上心。”李姍姍說的是實話，但這話要是出自別人之口那可就要挨批了。
“那就說說如何改革我們的教育吧”校長換了個話題。
“這個我也不懂，看大家懂不懂。”
校長看看大家，大家個個低頭不語：“那好吧，大家都不愿說，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吧。”
實際宋樹立早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老師們只顧教學不問政事，讓老師發言也只是走走“發揚民主”的過場。
宋樹立咳嗽了一聲說：“先說一下辦初中問題，首先是校舍問題，”校長看著李姍姍，“我想請李老師打個先鋒，到村里協調一下……”
“怎么讓我去協調？不在官不在衙，我算老幾？”李姍姍攔住了校長的話。
老師們看著校長，他們知道校長拿李姍姍沒辦法，因為李姍姍是大隊長馬繼承的老婆。他們想看看校長是怎樣下臺的。
李姍姍敢在校長面前“橫”，不是因為馬繼承，而是一次校長摸了一下她的屁股。李姍姍揚言要告訴馬繼承，把校長嚇得差一點跪下求饒。自那以后宋樹立在李姍姍面前老實了。
“這事怪我事先沒和李老師交流，再者初中部還沒著落，所以沒在老師會上宣布。是這樣子的，雖說小學部初中部是一所學校，但現在小學這里沒房子，需要協商大隊另找房子。這樣小學部、初中部就不在一起，為了便于管理，經學校班子研究，報教改組批準，初中部由李老師負責。”
宋樹立這是一石二鳥，一是免得李姍姍在自己面前耍橫，二是也巴結了馬繼承。
“我沒那能力，我……”
“就這樣吧，李老師，這也是學校再三考慮的結果，先繼續聽會，下去在交換意見。”教導主任王秋麗看會都快開成辯論會了，就勸住了李姍姍。
宋樹立接著說：“發揚全民辦學、群眾辦學的思想。大家都是老師，也都是學生，會者就教，不會者就學，這個好辦。關于教學改革的問題，我們要圍繞‘又紅又專’的辦學理念，不能只坐在教室里讀書本知識，要走出課堂，走出校園，讓學生在勞動中學習，在學習中勞動。為此經學校研究決定，每周一、周二早晨教師集中政治學習。星期三下午老師領著學生下生產隊搞生產。”
李姍姍經過校長和教導主任的再三說和，又考慮到以后自己肚子慢慢大了，一人在外沒人照顧，為此也就答應了校長的要求。
李姍姍回到家里，公公婆婆開心極了，客人般地問這問那：“姍姍，沒吃飯吧？想吃啥媽給你做去？”婆婆問道。
公公說：“姍姍，需要啥東西，我去給你拿去？”
“爸、媽，現在九點多了，早晨飯過了，中午飯還不到點。也不需要啥東西，我是找繼承的，他不在家？”
“姍姍，繼承對你可是真心的呀，再說了你還懷著孩子呢，你……”
“媽，我不是為了這個。”李姍姍截住了婆婆的話說，“我是找繼承有事兒。”
“你看看我，真是的，姍姍有啥事呀？先給媽說說。”
“校長說了，學校要設立初中部，房子是個問題，讓我給繼承說說看能不能解決一下這個問題。校長還說讓我負責初中部工作。”
“那你也就是校長了？”婆婆高興地問。
“啥校長，也就是負責，校長還是宋樹立。只是距離遠了管理不方便，讓我招呼，啥事兒還是聽宋樹立的。”
“那也是好事，‘負責’跟校長差不多。再說了學校離家又遠，過去是個寺廟，鬼都害怕的地方有啥子好？初中設在家門口，你媽也好照顧你，我這就找繼承去。”馬六說著就出了門。
馬六來到大隊部院內，一群麻雀從地上“撲棱棱地”飛到了樹上，院里冷冷清清的空無一人。馬六回頭正要離開，咋聽到一間反鎖的屋里有響動。馬六近前去聽，沒有了聲音。人真的老了，耳朵聽游了？當馬六正要抬腳時，又傳來了“吱呀，吱呀”聲，馬六憑直覺感到屋里邊肯定有“那事兒”。馬六踮著腳來到門前側著耳朵，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繼承呀，你看我和你老婆相比誰有味道？”
“你比她強多了，她就是一個會出氣的木頭疙瘩，叫也不會叫，哼也不會哼。”這是兒子的聲音。
“那你還不和她離婚？我可不是木頭疙瘩，再說了論長相她也不比我好哪去，我還沒結婚身子就給你了。”
“再等等，她有喜了，還是個男孩兒，等生了孩子就離。”
馬六聽到這里朝門上伸出了右腳，可腳還沒接觸到門又縮回來了。哪有父親捉兒子的奸呢？等你小子回家再收拾你！
馬六氣呼呼地回到家。“咋了爸，繼承不同意？”李姍姍看著馬六鐵青的臉說。
“他不同意就別進這個家！”婆婆接著說。
“他……找了半天不知道這個兔崽子跑哪里去了！”馬六把實話咽了回去，隨口編了一句。
“哎呀，我當咋著哩，大麥天的，那不就是下生產隊了？”婆婆說。
“爸，不急，等繼承回來再說不晚，我先回學校了。”
“姍姍，回家不吃飯就走？吃了中午飯再去吧？”婆婆說。
“我還有課呢，不能耽擱。”
李姍姍走后，馬六把剛才聽到那事兒一五一十講給了老伴。老伴聽了一肚子火。
“那女的是誰？我找她去！”
“你還不勝拎著鑼敲敲，生怕別人不知道。”
“我看姍姍好，溫柔善良，屁股又圓。俗話說‘屁股圓又圓，生娃兒一個連’。姍姍那陣子鬧離婚不就是發現兒子睡了人家的老婆？姍姍自打又有了身孕，離婚的想法也沒了，這多好呀！哎？這次會不會還是那個女的？”老伴問。
“不是，我聽到了一句說還沒結婚。”
……
馬六和老伴旁敲側擊、含沙射影地輪流把兒子數落一頓。然后把李姍姍的意思說了一遍，馬繼承滿口答應了。
“可以呀，于公于私都是好事。為公說明我支持學校，于私姍姍也算升職了，另外還能住在家里。那就把三隊的倉庫騰出來，距離又近，管理著方便。”
河灣學校初中部成立了。李姍姍為負責人，小學部又過來兩位老師，又在大隊招進來幾位，老師算是解決了。馬繼承安排一些人，把七八間倉庫里的亂臟東西拾掇出去，打好泥凳，又漆了幾塊黑板，辦公用品從校本部拿。這樣就等著學生帶著凳子來上學了。可是本期還沒結束，六年級還沒畢業，生源打哪里來呢？馬繼承和宋樹立商量，初中部先定名為“農中”，招收一些年齡合適有一定文化底子的農民入學，采用學習勞動兩不誤的教學模式。農活忙時回家勞動，農活閑時到校學習。
河灣“農中”開學了，報名的可不少，就連一個字不識的也報了名。因為這樣就可以不下生產隊地割麥了，風刮不著雨淋不著地拿工分了……
李姍姍對這種招生很不滿意，但也沒有辦法，沒有學生咋教學呢？
世上的事說也怪，河灣大隊的教改舉措得到了上面的認可，也為此給李姍姍、劉輝創造了透心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