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雨滴紛紛灑落,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哀愁。馬繼承的母親呆立在雨中,雙眼淚流不止,那淚水混合著雨水,流淌在她滿是滄桑的臉頰上。她悲愴地哭喊著:“我這是遭的什么孽呀?咋一連串出這么多事呀?姍姍說走就走,不要這個家了,我兒子官也丟了。老頭子,說撒手就撒手,離我而去。嬌嬌也賭氣跑了,留下我這孤苦伶仃的老婆子可怎么辦呀?”
“奶奶,別哭了……奶奶……”孫子聰聰帶著哭腔,用小手擦拭著奶奶臉上的淚水。
“好,好,奶奶不哭,好孫子,要是你媽在多好呀,孫子命苦呀,打小就沒媽了。”
“我有媽媽,那天,我看見了……”馬聰聰指的是李姍姍,這還是馬繼承教給他的。
馬繼承呆呆地坐在一旁,耳邊,奶孫倆在哭訴;心里,李姍姍和嬌嬌在打架。他恨李姍姍耍了自己,懷著劉輝的孩子嫁給他,結(jié)果又一腳把他踹了;又恨嬌嬌水性楊花,自己得勢時溫柔、體貼,一下臺立馬心就變得潑辣、冷漠。馬繼承心在流淚,云上的光鮮和塵埃里卑微是那么大的反差。
“繼承呀,去找找嬌嬌啥?”母親含淚勸繼承。
“不找她,看她能上哪兒去!”
“別再執(zhí)勁了,咱們正走著背運,可不敢再有個啥閃失呀?”母親看看兒子沒動,便說,“要不,你送聰聰上學(xué)去,我去找。”說著就起身往外走。
“媽,我去吧。”
馬繼承從門后拿起一把傘,消失在茫茫的雨霧里。
馬繼承找遍了嬌嬌的娘家,親戚鄰居都沒有找到嬌嬌,是不是去大隊部了?馬繼承硬著頭皮來到大隊部也沒問到嬌嬌的去向,算了,不找了,牛不喝水也不能強摁頭。馬繼承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馬禿子接學(xué)生回來。
“賢弟,下著雨在哪里呀?”馬禿子問馬繼承。
“見嬌嬌了沒有?”
“咋了,生氣了?”
“她看我完蛋了,立馬就變樣了。”馬繼承感嘆地說。
“我接學(xué)生時看見他去李姍姍辦公室里了。”
“你看清了?她去她那里干啥?”
“看清了,不知道干啥。”
嬌嬌找李姍姍干啥?嬌嬌是個看風(fēng)使舵的主,他看馬繼承大勢已去,眼前劉輝是公社書記,劉輝和馬繼承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她怕因馬繼承而丟了官。嬌嬌想,靠近李姍姍就等于靠近了劉輝,靠近了劉輝就等于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李老師……”嬌嬌一進門就帶著哭腔。
“咋,嬌嬌?下著雨你打哪里來的?來來,坐坐。”李姍姍一邊說一邊遞給嬌嬌一條毛巾,“給,擦擦頭上雨水。”
嬌嬌接過毛巾擦完頭上雨水坐了下來。
“嬌嬌,說說有啥難處?”李姍姍又轉(zhuǎn)過身看著兒子聚財說,“聚財,去到里邊寫作業(yè)去。”
聚財拿著書包走進了里屋。
“李老師,我說了你不要笑話。馬繼承,他、他……”嬌嬌的泣不成聲并不是傾訴心中的委屈。她委屈嗎?她在馬繼承面前的撒潑,完全可以抵消馬繼承送給她的一個“滾”字。那她的淚水可不是假的呀?嬌嬌的淚水不假,可那是一種“借尸還魂”似的淚水,她把以前曾經(jīng)傷心過的淚水借了過來。
“慢慢說,別哭,哦?”李姍姍掏出手帕遞給了她。
“你知道我、我為啥嫁給馬繼承嗎?他糟蹋了我,我臟也只能臟給他一個人。他比我大十多歲,我委屈地嫁給他,他不知道珍惜。開始對我還不錯,時間長了心就變了。”嬌嬌抬頭看看李姍姍接著說,“你知道王秋麗為啥要求調(diào)走的嗎?”
“離家遠呀?”
“不是,馬繼承強奸了她,怕馬繼承以后再糾纏。”
“過去的事了,咱不再提了。”李姍姍說。
“咱不提了,可是馬繼承記恨著哩,說是我逼人家走的,經(jīng)常找借口罵我,打我。這不,今天不知道他為啥不高興,我一進門他就讓我滾。李老師,你說說,我、我們的日子咋能再過下去呀?”嬌嬌說起瞎話來有板有眼,感情豐富,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馬繼承找到學(xué)校天色已晚,學(xué)校只有一處亮著燈光,馬繼承熟悉這處的燈光,這燈光曾使他顛鸞倒鳳,蜂迷蝶戀。燈光下的主任曾是王秋麗,可王秋麗調(diào)走后,她的住室李姍姍住了進來。
馬繼承按照嬌嬌曾經(jīng)偷聽自己和王秋麗私密的路數(shù)來到這住室后窗。
“嬌嬌,馬繼承一連串的挫折,心情肯定不好,難免發(fā)發(fā)脾氣,咱要多體諒,多擔待,過一陣子會好的。不要動輒就說過不下去的話,這樣傷感情。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我看馬繼承比以前強多了,改變一個人是需要過程的。你是大隊干部,這個時候你更應(yīng)該處處事事做好樣子給他看,我也聽說近來你老是在馬繼承面前使性子,這樣不好吧。”
馬繼承在窗外聽到李姍姍的一番話,心中漫生著些許感激。
“李老師,你說這話我懂,可是……”嬌嬌欲言又止,稍頓了下又接著說,“馬繼承犯了那么多、那么大的錯誤,我這個婦女大隊長能不受他的影響呀?”嬌嬌由哭到訴,由訴到求,慢慢地步入了她要表達的正題,她想求李姍姍在劉輝面前替她美言。
李姍姍聽明白了,“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嬌嬌是怕馬繼承影響了她的前程,對馬繼承落井下石。于是李姍姍說:“嬌嬌,只要你走得端,行得正,地陷了黃土都不埋你。你是看馬繼承原來對劉輝那個樣子,反過來怕劉輝報復(fù)馬繼承而牽連到你對吧?劉輝是那種人嗎?劉輝自任公社書記以來報復(fù)過馬繼承嗎?你不還是婦女大隊長嗎?”
“李老師,我知道你和劉輝都是正派人,我是說……”
“把我和劉輝扯到一起干嘛?真是。”李姍姍有些生氣了。
“對不起,李老師,怨我不會說話。我來找你是因為你也受過馬繼承的傷害,同病相憐能說到一起,想請你給我拿拿主意,反正我不想和他過了。”
“你我不一樣,我是在馬繼承呼風(fēng)喚雨時提出離婚的,那是看不慣他的做派,如果他不那么虛夸,能務(wù)實工作,我是不會和她離婚的,而你是在馬繼承丟官失勢時不想和她過的。嬌嬌,我勸你不要心猿意馬,應(yīng)好好和馬繼承過日子,不要輕言說離婚。”
馬繼承一直在窗外聽著,一紅一白他分得清清楚楚。
“媽,睡覺吧,我瞌睡了。”聚財?shù)暮奥暋?/p>
“李老師,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馬繼承快步走開了,她怕讓嬌嬌碰見……
月色如水,輕柔地灑落在大地上,泛起一層朦朧的光暈。點點星光在夜空中閃爍,似在訴說著無盡的神秘。微風(fēng)悄然拂過,如同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世間萬物,帶來絲絲涼意。這寧靜而神秘的夜色,仿佛是上帝為疲憊的人們精心安排的一個溫馨夢鄉(xiāng)。然而,對于馬繼承和嬌嬌來說,這個溫馨的夢鄉(xiāng)卻仿佛遙不可及。他們雖同睡在一張床上,身體的距離如此之近,可心靈卻好似相隔千里。此刻,他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思緒如紛飛的柳絮,無法平靜。馬繼承微微皺著眉頭,眼神中流露出一抹難以言說的憂慮,心中不知在思索著什么重大的抉擇。而嬌嬌則緊抿著雙唇,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那精致的面容上寫滿了心事重重,或許是在回憶著過往的點滴,又或許是在為未來的未知而擔憂。寂靜的夜,他們就這樣靜靜地躺著,被各自的心事所困擾,無法入眠。
李姍姍和嬌嬌的談話使馬繼承對她倆有了新的認知。兩個人嫁給自己各有目的,李姍姍是為了劉輝的前途,嬌嬌是看重我的權(quán)勢。兩個人拋棄自己也有緣由,李姍姍是看不慣我的做派,嬌嬌是看我大勢已去。雖然嬌嬌眼前還睡在我床上,可她的心早已飛了,離開自己是早晚的事。就人品而言,李姍姍能不計前嫌,客觀地評價自己;嬌嬌則見風(fēng)使舵,落井下石。馬繼承把兩個人放在手里掂量著,幾斤幾兩他分得出來。
馬繼承本來非常惱恨李姍姍,可把嬌嬌放到李姍姍面前一比,比掉了心中對李姍姍的怨恨。馬繼承通過偷聽的談話,分析出李姍姍并不十分厭惡自己,對自己還是有同情心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嘛,何況我們還有共同的孩子呢?馬繼承由李姍姍想到了劉輝,我馬繼承白為你養(yǎng)了兒子就算了,你還想再把李姍姍奪走?你現(xiàn)在是公社書記,美女多的是,任你挑任你選,可你偏偏非要和我爭?可又一想,劉輝有權(quán)有勢,我拿什么和他抗衡呢?硬的不行我施軟的,我求饒,我下跪,只要她回心轉(zhuǎn)意;再不行,還有聰聰,我抱著聰聰找你……我就是死也抱住李姍姍不放……
馬繼承做著他的夢。
回頭來再說說嬌嬌,她把李姍姍的話擺在心里梳理著,篩選著,綜合起來得到這樣一個信息:自己不會因馬繼承而影響自己的前途,只要按照劉輝的工作部署去做就不會栽跟頭。想到此心里有一種釋然,在床上翻了身,可這一翻身把剛才的心境又翻沒了。她回憶著走過的路,對比著馬繼承的前前后后,馬繼承以前那種讓自己醉倒的氣質(zhì)再也找不回來了,整天一個慫包樣子讓人瞧不起,人們送他個綽號叫“男婦女”,男勞力拿婦女工分。這怎能讓嬌嬌受得了?馬繼承比嬌嬌大十來歲,失去氣質(zhì)后的馬繼承更顯得蒼老,她覺得跟馬繼承生活在一起丟自己的人。
由馬繼承想到了宋干事,宋干事和馬繼承年歲相仿,人才也不差,現(xiàn)在又在崗位上。更值得嬌嬌回味的,是宋干事對自己的那種若即若離的魅力。宋干事請自己吃過飯,喝過酒,擁抱過自己,親吻過自己,幫助過自己,可就是沒有約過自己上床,總是以一定的半徑圍繞著自己轉(zhuǎn)。他這是為什么呢?是礙于雙方的那一半,怕陷進去不能自拔而招惹事端,還是怕一旦床上事發(fā)毀了自己的前程?是想慢慢地把我放涼了然后潑掉,還是欲擒故縱誘我步步深入?嬌嬌夜不能寐,不得其解……
“聰聰,來吃飯,吃了飯奶奶送你上學(xué)去。”
“爸爸還沒起床呀?”
“你爸他們睡得晚,讓他們多睡會兒。”馬繼承母親心里著實高興,心想,天上下雨地下流,夫妻倆吵架不記仇,睡一夜就好了,為此沒打擾他們……
馬繼承母親送聰聰上學(xué)回來,還沒見繼承兩人起床,未免心里發(fā)毛,便連忙喊:“繼承,繼承。”繼承答應(yīng)了,母親放心了。可馬繼承起床后,老半天沒見嬌嬌出來,于是母親問繼承:“繼承,去喊嬌嬌啥?”
“嬌嬌,沒在,可能起來出去了。”
“你們不是和好了嗎?咋又走了?”
“沒事的媽,她出去有事。”馬繼承安慰著母親。
其實,馬繼承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而嬌嬌一夜未眠,嬌嬌究竟啥時候走的,去哪里了?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