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市的秋已經(jīng)有了幾分冷意,風輕撫過,阮溫瑟縮著拉緊外套。
一杯冰水的下咽并沒有緩解焦慮的情緒,她用空杯抵住合不上的窗子,入夜后,深市將迎來今年的第一場秋雨。
她疲憊的躺在并不柔軟的床,在電話第三次想起時接通。
“喂,媽。”
“小溫啊,你昨天跟媽說的兼職面試的怎么樣啦。”
果然是為了這件事。
“通過了,明天去。”
阮溫說完這句話后,對面人的語氣才稍緩和些。
“啊,小溫,媽也是不想讓你太累,你爸他。”
“行了媽,別再說了,我還有事要忙。”
下雨了,屋里的氣溫好像又低了幾度。房東說,周一會來修窗戶,眼看就要到下個周一,還是沒人來修。
煩心事一件一件堆疊起來,阮溫麻木的合上眼,睡覺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至少她這么認為。
就在前天,她找到一份自認為不錯的兼職,對于一個放暑假的大二生來說,家教的確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輔導(dǎo)的對象是一個即將高考的高三生。
阮溫很快就睡著了,這是最近幾天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夜。
阮溫是被敲門聲吵醒的,房東終于帶人來修窗戶了。
離兼職的時間也快到了,她簡單洗漱后就準備出門,她和房東簡單寒暄幾句,拜托她等下走時記得把門關(guān)好,房東笑瞇瞇的問她,不怕丟東西嗎?
阮溫也只是笑笑,家徒四壁沒什么值錢的東西。
房東阿姨是個很不錯的人,幫過她很多忙。
等地鐵的時間似乎比往常晚些,她比約定的時間遲到了幾分鐘。
好在雇主并沒有追究。
那是一個溫和的中年女人。
她見到那個孩子時是有些吃驚的,她從沒見過這么白的男生,眉眼間有一種難以掩蓋的憂郁。
他說他叫尚瓷,她在心里默念一遍,還真是人如其名。
膚如凝脂,面如細瓷,百潤透亮。
倒是讓她聯(lián)想到自己曾養(yǎng)過的一只白貓,但是不同的是,那只白貓乖巧的很。
這只小貓的脾氣倒是大的很。
“你好,我叫阮溫,以后就是你的家教老師了,多多關(guān)照。”她含笑著將手伸在他面前。
“別碰我。”
尚瓷嫌惡的看著她,阮溫也不在意,收回手翻著包里準備的卷子。
“再講一遍,我聽不懂。”
“好,這已經(jīng)是講的第四遍了,再聽不懂,我也無能為了。”
阮溫看著卷子上正確率低的可笑的正確率,十分懷疑他可能是故意的。
“你要是這個態(tài)度,那我也沒有必要在這里浪費時間。”她皺眉,語氣是難以掩飾的不滿。
“那你就走。”尚瓷看都沒看她一眼,仍舊看著窗外。
阮溫其實并沒有惱火,反正浪費的又不是她的時間,她也可以轉(zhuǎn)身就走,但想了想那接近五位數(shù)的工資,還是決定背過身調(diào)整一下狀態(tài)。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世界上果然沒有好賺的錢,也難怪工資這么高。
玻璃破碎聲猝不及防的在耳邊炸開,阮溫不明所以的轉(zhuǎn)過身,看見尚瓷摔倒在地上,原本裝著牛奶的杯子此時在混合成了玻璃碎片奶。
阮溫看著坐在地上的尚瓷,眼中的疑惑不減。
“你還站在那里干嘛,來扶我一下。”
她笑著聳聳肩,說到:“你不是不讓我碰你嗎。”
雖然話這么說,她還是快步朝他走去。
感受著攀附在身上的重量,和剛才他無力地攤在地上看著她的眼神,阮溫心里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你不會是殘疾人吧?”
尚瓷沒有回話。
阮溫費力的把他扶到床上,甩了甩胳膊。
“看著飄輕飄輕的,怎么這么重。”
沒等尚瓷回嘴,開門聲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發(fā)生什么事了?這么大動靜。”
李恕站在門口,表情驚訝的看著坐在床邊的尚瓷。
“你..你。”她張著嘴指著尚瓷,滿臉驚恐。
阮溫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但李恕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深棕色眼睛和深紅色口紅更加深了她此時的猙獰。
“尚瓷媽媽,你先別激動,這個杯子我收拾了就行。”阮溫賠笑著朝李恕走去,打算先安撫一下她的情緒。
沒等她走進,李恕先她一步走向尚瓷,抬手毫不猶豫的在他臉上落下。
尚瓷偏著頭,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
但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卻把阮溫嚇了一跳。
李恕回頭看向阮溫,她克制著自己的表情,笑著看著她。
“小溫老師,你看見什么了?”
阮溫呆呆地站在原地,恨不得立馬把自己的眼睛戳瞎。
“杯子碎了,我去拿掃把掃起來。”
阮溫自認為自己是非常有眼力見的,出了臥室門,打罵聲還在不斷傳來。
阮溫并不想干涉別人的家事,就像以前那些只會冷眼旁觀的鄰居和親戚。
冷漠一點,無所謂的。
直到罵聲被大門關(guān)閉的聲音代替,阮溫才磨磨蹭蹭的回到尚瓷的房間。
碎玻璃和牛奶已經(jīng)被人清理走了,房間又變回她第一次進來時那樣一塵不染,她幾乎要以為自己剛才看見的都是幻覺。
但手上的掃把和尚瓷臉上醒目的巴掌印都在提醒她剛剛經(jīng)歷的都是真實的。
她把掃把放在門邊,想了想還是關(guān)心他一下。
“你有沒有傷到哪里。”
尚瓷搖搖頭,只是仍舊出神的看著窗外,像是渴望自由的鳥。
紅色的巴掌印更加顯得他皮膚蒼白,他就那么安靜的坐在那里,是一次次反抗失敗后的平靜。
風浪席卷過后的海面就是這樣平靜。
尚瓷生人勿進的感覺煙消云散,現(xiàn)在的他,像是在靜靜等待著帶走他生命的最后一次次海浪。
“既然痛苦,為什么不選擇逃跑?”
他嘴唇揚起一抹自嘲的笑。
“一個瘸子,怎么逃跑,又能跑到哪里?”
“你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怎么跑?我看你能跑到哪里?”
阮溫一時有些恍惚,過去的某些時刻如驟雨般降在她眼前。
“但你是沒法關(guān)住我的靈魂的。”那時的阮溫是這樣說給自己聽的,現(xiàn)在是說給尚瓷聽的。
幾年前說過的話忽然重新被提起。
尚瓷看著出神的阮溫,不明白她話的含義。
“身體在這里,靈魂是飛不遠的。”
尚瓷說。
回過神的阮溫聽見尚瓷的話,只是搖了搖頭。
“過去的幾年,我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顆爛透的桃子,我的身體已經(jīng)腐爛了。”
但是我的靈魂就是暴雨中的烈火。
自在搖曳,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