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晚間還算涼爽，風吹過亂葬崗，尸體腐臭的味道令人作嘔，一個小小的身軀穿過層層尸體，努力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我不能死，絕對不能死在這里……”昭昭自言自語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她拼了命地奔跑著，奈何體力不支倒下，與這里的萬千尸體融為一體。她沒有力氣站起來了，只能手腳并用的爬行，像蟲子般蠕動。

不知爬了多久，尸臭味漸漸消失，她顧不得她顧不得身上的傷痕，長時間的疼痛使她麻木，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離開這里。前方的光亮在她心中燃起希望，昭昭借著微弱的月光摸索著繼續前行。

光源處一個白衣人負手而立，修長的身形在皎皎月光下更顯清冷。昭昭笑了，這是她最后的機會了，“求求…你，救…救救我。”

她沙啞微弱的聲音引起白衣人注意，他緩緩轉過身，帶著玩味的笑意看著地上狼狽的少女，“能活著來到這里，很有趣兒。”

“救我……”昭昭再次懇求，她眼中的景物變成了灰色，耳中也充斥著嗡嗡聲，她快撐不住了。

“我可以救你，幫你完成你想要的一切，保護你，直到你死的那一天。你愿意用你的身體和靈魂做交換嗎？”

可憐的女子拼盡最后的力氣，將她那被石頭和泥土磨的血肉模糊的手伸向拯救她的神明。

“我愿意……”

醒來的時候，周圍還是一片漆黑，烏云遮著殘月，透過冷色的光。

昭昭覺得身體是不曾擁有的爽朗舒適，手上的血還在，卻感不到疼痛。早已經不見白衣人的身影，仿佛他從未來過。

剛才的一切是夢嗎？昭昭從來不做夢，雖然那時候意識模糊，但她清晰地記著他們之間的契約。身體？靈魂？難不成真的是遇到了神明。她很快否認了這種想法，若世有神明，又怎會讓戰火連綿，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若世有神明，又怎會讓她受盡苦楚，差點兒曝尸荒野。

昭昭走到河邊，冰冷的河水沖洗著臉上的血跡，污垢，映著波光粼粼的河面，她看清了自己的臉，她還還記得沈云綺簪子劃臉的疼痛，不過此刻竟然毫無血痕，只有眉間留下一道紅色的印記。

原來契約是真的。

昭昭笑了笑，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至少活下來了。正如流螢說的，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只要活著萬事皆有可能。她要活著讓那些傷害過她的人血債血償，要活著奔赴新的戰場。

……

再醒來時，天已經亮了，昭昭躺在床上，被褥是不曾擁有過的柔軟。

“你醒了。”丫鬟笑得很溫柔，然后跑出去。片刻，楚凜進來了，一襲月白色長袍，很是儒雅。

昭昭抓著被子往后移了一點兒，她如同一只被逮捕的小鹿，戒備恐懼地盯著楚凜。

楚凜坐下來，椅子在床對面，距離既不會太近，也不至于太遠過分生疏。

“可算醒了。”

我睡了很久嗎？昭昭有些疑惑。

“其實也沒睡多久，”楚凜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只是你突然倒在王府門前，著實令人害怕。這么晚，你怎么從宮里出來了？母后也放心，還有……”楚凜看到少女驚恐的眼睛，停止了詢問，對于昭昭的突然出現，他心中有很多疑問，大夫早上的話給了他思考的方向。母后對昭昭并不好，甚至可以說是虐待。昭昭遠遠比同齡的女孩兒要矮小，瘦的更是皮包骨。楚凜想驗證自己的猜想，卻也害怕，他不敢把那個溫柔慈愛的母后與虐待女孩兒的惡人相聯系。或許這個世界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美好，可至少從小養育他的母親不該是壞人。

“吃點兒東西吧。”楚凜接過丫鬟手里的粥，坐在床沿。他小心翼翼地吹了幾口勺子里的粥，喂給昭昭。

粥還是很燙，不過昭昭不敢表現出來，有的吃已經很不容易了，白粥里還有細細的肉松，她很滿足。

楚凜是個好人，至少是昭昭認識的人中最正直的。在楚凜的世界里沒有惡人，哪怕是戰場上廝殺的仇敵，也只是因為立場不同罷了，本質上都是保家衛國的英雄。

不過昭昭此生最恨的人不是皇后，卻是楚凜。楚凜太干凈了，她總想把他拉到污泥中。她羨慕楚凜，嫉妒楚凜，兩個人有著相同的身世，都出身皇家，是一生下來就沒了母親，但命運卻截然不同。人們說楚凜是圣人轉世，命太好了，母親承受不住，后來被皇后收養，成了楚國唯一的嫡子，被寄予厚望。而昭昭卻是克母的孽障，差點兒被生父掐死，后來扔到冷宮，八歲那年被親哥哥上奏送到敵國和親。

憑什么楚凜永遠高高在上，一塵不染，她就只能在泥溝中做小伏低，茍且偷生呢。這不公平，不過這世間從來沒有公平可言，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權利頂峰的人才是規則的制定者。

此刻的昭昭還只能繼續隱藏鋒芒，收起鋒利的爪子，像條瘦小的狗趴在楚凜腳邊祈求垂憐。

楚凜看到昭昭唇上被燙出的水泡，很是愧疚，又想到她忍著不發出聲音，一碗粥卻也喝的那么開心心中一陣酸楚，她是因為自己才小小年紀經歷這么多苦難。

“你放心，我不會白讓你受這些苦的。我一會兒便進宮與母后當面對峙。”

昭昭握住他的手，瘋狂搖頭，含著淚用請求的目光望著他。

楚凜更是難受，他拍了拍昭昭的手背，道：“你放心，有我在。”

昭昭頭搖得更厲害了。

如果沒楚凜，或許她人生的許多苦難都不會發生。

八歲那年她結束了冷宮生涯，嫁給楚凜，本以為至少以后吃喝不愁。不料楚凜心疼女子獨在異鄉，又擔心自己一個大男人無法照顧幼女，便送到宮中交給皇后。初時皇后待她也還好，不說悉心照料，也是好好將養著的，畢竟身為皇后，一個小姑娘罷了，沒必要和她過不去。

楚凜不放心她，每逢家書必是對這個異國公主的叮囑關懷。久而久之，皇后將對這個養子的不滿轉到了昭昭身上，對她動輒打罵，最后將她送到偏僻的宮殿里自生自滅。

之后昭昭每次見到楚凜都意味著一場毒打的到來，楚凜的關懷是洪水猛獸，如同穿腸毒藥，一點點兒侵蝕著昭昭幼小的心靈，將她最后一點善良徹底吞噬。她恨這個世界，恨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不過最恨的還是楚凜。楚凜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東西，吸引著她，讓她不自覺地向他靠近，激發著她最深處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