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泛著橘黃色燈光的臥房里,微弱的光輝中,一張空蕩蕩的大床,床側邊卻躺著一個打地鋪的男人。
有床不睡,卻打地鋪?
看起來畫面多少有些奇怪。
躺下許久了,簡易卻沒有絲毫睡意,望向天花板的眼神復雜難辨,今天發生太多不可思議地事了,他的腦子很亂。
一會兒是車禍前,那突然出現自己腦海里的白色身影,一會兒又是此刻正躺在他床上,已死去了都楊朵一事,還有她手機一事....
都讓他整個人的心和大腦始終處于混亂,又突然想起了自己和楊朵再次重逢在咖啡館的往事。
那天,家里的咖啡機壞了,他只能去附近的咖啡館買杯黑咖了,沒想到會再次見到一個月前曾在福利院見到的女孩。
她脫去了那身藍白校服,換成了一身咖啡館的員工服,高高的馬尾也盤成了顆更利落的丸子,充滿活力,看來是在這里打工。
她微笑著說起了店員都會說的話:“您好,請問需要什么?”。
她似乎也認出他了,在送出一杯黑咖的同時,又說出了一聲:“謝謝”。
是在謝謝之前他在長廊下那不算安慰的安慰吧。
再后來,家里的咖啡機好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是每天要去那咖啡館,買上一杯永不變的黑咖。
那時他想的是,大概是因為那咖啡館的黑咖很對自己的胃口。
現在想想,或許不是黑咖吸引他,而是人。
畢竟后來,她不在那咖啡館里,他就鮮少會再去了。
可為什么呢?
難道...自己那時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了...這個已不在人世的女孩了嗎?!
這恍若一道晴天霹靂的想法,讓簡易那一直復雜難辨的眼神,瞬間從天花板挪向了床上的楊朵,看不見她臉,只能瞧見那抹自然墜落在床邊的紅裙一角。
我...喜歡她?
心里有個聲音仿若在對他質問自己。
不可能,這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
可能真是腦震蕩,讓他的腦子竟變得這樣不清醒了。
還真是被撞昏了頭腦。
像是回過了神來,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突如其來冒出的奇怪想法是什么后,簡易目光立刻從那抹紅上挪開了,開始垂著眼,本就薄的唇更是抿直了,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議。
他的語氣接近荒唐,微不可聞地冒出一句:“我真是瘋了”。
不然怎么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想想,那時候,才十六歲的女孩。
在他已經在社會上工作的時候。
才正上高中的一小孩兒而已。
他怎么可能會對她有那樣的心思呢。
更何況現在的她,已經不是活著的人了。
他們是注定不可能.....
只是簡易一直未曾這般仔細想過。
可這會兒,想多了,又忍不住地想起從前替‘小孩兒’補習的時候。
“以后想去哪的大學?”。
“美術學院,山城美術學院”。
“……”。
今年似乎正應該是她該進入大學的時候了,也不知她有沒有考上當初心儀的大學?
他突然很想知道答案,于是試探性地向床上的女孩,喚了聲:“楊朵?”。
“嗯?”。
他低聲慢問:“你...今年多大了?”。
“……”。
女孩似乎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起自己的年齡,頓默幾秒后,才說:“18”。
“這么小!”,他不知為何有些驚訝,似乎又有些莫名地感嘆。
“?”,楊朵不明白這有什么好驚訝的,但仔細想一下,便直接誤會了,“...其實你也不老的”。
她以為簡易是覺得他自己年紀大了,才會對十八歲的年齡有些感觸驚訝。
“……”。
而她這話一出,空氣瞬間凝固一滯,隨之而來就是無盡的尷尬。
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不大好聽后,楊朵猛地坐了起來,著急解釋:“不是的,我沒有……”。
沒有說你年紀大的意思。
“我知道”,簡易頭一側,視線向上一抬,再度與女孩慌亂的視線交匯,相比她尷尬著急的神情,他的神色就寡淡多了,平靜地過分。
“……”。
“你...考上心儀的大學了嗎?”,他追問。
就像是朋友之間尋常閑聊般的語氣,讓楊朵也漸漸放松了下來,她重新躺下,枕在雖已換新,但依舊有著他氣息的枕頭上,回答:“嗯,山城美術學院,我...考上了……”。
不過就是與它無緣了,還未踏進過那院門。
她已經不在人世了,此生也再無機會進去學習,做自己想做的那些事了。
“……”。
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簡易卻沉默了。
他不知能對她再說些什么話了,恭喜她,如愿考上了心儀的大學嗎?
但她已經死了,考上這心儀的大學又有什么用呢。
還是安慰她?
無論是哪一種,在此刻好像都不太合適。
那不如就此沉默。
但楊朵卻不想沉默,她突然語氣很認真地對他說了句:“謝謝你”。
謝謝你那段時間替我補習,才讓我如了愿,考上了我想去的大學。
雖有些遺憾錯過了,但至少在得知被錄取了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很開心。
“什么?”,簡易卻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為什么要突然對他說謝謝呢?
“……”。
楊朵只是在他看不見中淺淺笑了一下,并沒有解釋。
想著,他大概已經忘記了,就在他救下她時,他曾問過她:“很喜歡畫畫?”。
不是疑問,是肯定。
“嗯”,她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但還是乖巧回答了。
“以后大學想讀美院?”。
“嗯”。
“那你還來咖啡館打工,不好好學習,山城美院的分可不低”。
“...我也有在好好學習的,就是...就是有些偏科而已”,她真的是人問什么,她就答什么,還說得很認真很仔細。
有些傻乎乎,看起來就很好騙的樣子。
“偏科?”,他好像是笑了一下。
看得并不真切,但那笑并沒有一點兒嘲諷的意思。
“……”。
再后來,接連幾天,她為了感謝簡易的搭救之恩,始終自費請他喝了好幾杯黑咖。
“還請?是想叫我替你補習那偏科嗎?”。
“……”。
就是他那半開玩笑,半認真的一句話,讓楊朵眼里瞬間星光充盈了起來,她沒有猶豫地說出了一個好字。
也不知是他本就是認真的,還是覺得自己話已說出了,就不好在拒絕了。
他竟真的替她補習了起來。
就在她十六歲的那個盛夏,那間咖啡香盈滿屋的咖啡館里,他很認真的替她補習了許多知識.....
只是高三時,為了能更好的學習,她便很少再那咖啡館了,僅僅去過幾次,卻次次都未曾見到過簡易。
也是那年她與他漸漸失了聯,但心里和記憶里,從未與他失聯過。
更沒想到,十八歲的這一年,時隔了近兩年,他們會再一次有了如此別樣的聯系。
或許這真的就是上天,對她最后的憐憫了吧。
簡易聽不見她繼續的聲音,以為她是不想說話了,便將頭偏了回去,閉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