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城南嶺山脈。
“小霽,小霽…醒醒…小霽。”顧瀾用力搖晃著我的身體,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
“我這是怎么了,好暈啊…阿瀾。”我含糊地說:“剛剛發生什么了,我只覺得一陣眩暈然后眼前一片白亮。”
“你不記得了嗎,剛剛的事你都想不起來啦?”阿瀾鎖緊眉頭,擔心的問到。
“我只記得我正和你在林子里排查陷阱來著,然后發生了什么,我就想不起了。”我用手掌拍拍腦袋,突然想到了什么:“啊!不會是…”我突然坐直身體。
我和阿瀾會意地點點頭。
“還是發生了,我們那么小心卻還是發生了。也不知道她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才會發生再次出現這個情況。”阿瀾說。
“是啊,現在也沒法回中原找莉絲首領,我們盡快完成任務回去查查清楚吧。你的小琦最近有出現嗎?”我說。
阿瀾搖搖頭:“小琦最近還挺穩定,也不知道倆孩子遇見了沒。”
“哎,誰知道呢!看小莉這個情況啊,難說…”我長嘆口氣。
我是蕭霽,你也奇怪我和阿瀾在說什么吧。別著急,讓我慢慢給你講清楚。
我和阿瀾十五年前就認識了,那年我九歲,她十歲。
我出生在越城的一個小村莊。父親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地主,我自幼不受家里人待見,尤其是那所謂的父親和祖祖,記事起被父親抽鞭子就沒停過。
母親是護我的,父親拿起鞭子時她就跪在地上抱著我求父親不要打我。起初是奏效的,后來連母親一塊兒打。沒人敢還手,母親還是跪著抱緊我,盡量不讓鞭子落在我身上,我就直直站在那里,眼神恨不得咬死眼前這個禽獸般的人類。
漸漸我越長越快,八歲時就已身長五尺。某天開始母親再也抱不住我了,我還是直挺挺站在那里,母親跪著也只能抱到我的大腿,冬天有厚襖子保護,父親鞭子打著不過癮,便用巴掌摑我的臉。
那時也不知哪來的熊心豹子膽,心想“我哪能受這門子氣”,我抱著那個男人的手就開始撕咬,用了那時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氣,把他手掌的一塊肉活生生咬了下來。
他哪能放過我呢,一個手就把我的脖子掐著舉了起來。我正想著:“哼,大不了死了算了!要是死不了你就死定了!”。
母親突然開始嚎叫起來,大叫著肚子疼。那時母親已經是個大肚子了,又是冬天,父親趕緊扔下我去看母親,實際上是去看那肚子里的孩子罷了。
我逃過一劫。
父親趕緊叫人把隔壁懂接生的阿婆叫來,阿婆見狀就知道我母親是要生了,把我和父親趕出屋子。我在門口貼著墻壁站著,父親沒好氣地對我叫道:“今天你媽生不出兒子,我就把你扔北邊的山里讓狼把你吃了!”
“切!生不出來不是你的問題嗎,關我什么事!”我嘀咕著。
“說什么呢!好好給我呆著,我叫你祖祖去!”父親上南屋去了,誰知道他是去叫人還是又去喝酒了。
我在門口聽著里面的動靜。
“我讓你用力你就用力啊!來使勁兒!”
“啊——啊,啊,啊!”
“對啦!再來…馬上就出來了啊!”
“嗯——啊,啊——啊”
“來用力!大口吸氣…頭出來了啊!再來一次…”
一聲一聲地哭嚎,大口大口的喘息聲,站在門外的我聽得清清楚楚…
我沒志氣地哭了,眼淚在臉上凍成冰,想到母親當初生我時也是這樣,我就忍不住了。生命的誕生如此不易,生育的苦痛如此刺骨,她卻要經歷兩次,或許更多。我突然盼望著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是個兒子,這樣的話母親就不會再受這份苦了吧。
但后來的事實證明,母親這份刺骨的痛苦并沒那么輕易結束…
“哇啊——哇啊——哇啊——”嬰兒的啼哭順利出現,阿婆跑出來叫道:“是個男娃!”
“快叫你爹來,是個兒子!”阿婆對我說到。
“我娘怎么樣了?”
“你娘好滴很呢,別擔心了啊!叫你爹去。”
“好嘞!”
我笑了,“我的愿望實現了!太好了!”我心想著,用手掰掉臉上的冰碴子,蹦蹦跳跳的去找父親。
“爹!我娘生了,是個男娃!”找到父親時,他果然在喝酒,但聽到我的話,驚得馬上跳起來。
搖晃著走到我跟前,令我沒想到的是,他一把把我抱起:“我王家后繼有人嘍!”還在我臉頰用力親了一口。不知是因為這個男人嘴里的酒臭味還是本身就對他厭惡至極,剛剛的開心被瞬間出現的惡心替代。
在我八歲時母親終于圓了他們王家的愿,生出個早產一十幾天的兒子。
幾天后的某個早上,母親借給鄰居阿婆道謝的幌子,領著我提著雞蛋和糕點上隔壁阿婆家了,此時我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來啦!快進來。”阿婆招呼著讓我們進去。
阿婆一個人住,她沒老伴兒,這一點讓周圍的鄰里鄰居詬病了很久。我自小最愛在她家玩,很多人家的女兒都愛來阿婆家玩。村里還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男娃不能去阿婆家玩,要不以后生不出兒子。但女娃來能讓家里生男娃,所以來得都是女娃。后來才知道是阿婆專門這么做的。
阿婆不僅懂接生,還懂草藥和巫術,從小阿婆就教我們這些女娃認草藥,還給我們表演巫術,有時能把池塘里的魚變出腿來。有的女娃不愛認草藥,就愛看巫術,便問阿婆認這些有啥用,為啥不教我們巫術。阿婆也不解釋到底有啥用,只說你們以后用得到的,不愛認以后就別上她家玩了,還說她教不了巫術,想學得穿過北邊兒的山脈到山那頭的晟城學去。
我認草藥總是認得最快最準,阿婆就最疼我,常給我煮酸梅子湯喝。夏天我每天都偷偷來阿婆家,就為了一口涼在深井里的酸梅子湯。也是因為家離得近,我總留到最后才回家去,就為了多認些,多看些,有時還跟著阿婆上山采草藥去。長此以往,我懂得也就多了,也愛上了草藥,之后也和這些東西分不開了……
“姨,前幾天多謝你,東西你拿著。”母親把雞蛋和糕點交給阿婆,然后打開裝糕點的木盒子翻找著些什么。
“謝啥!都是苦命的人,能幫點是點嘍!”
我在一旁糊涂地站著。
“姨,我家崽身體好,從小最聽話,受的苦也最多,這次你能答應我我都不知道咋感謝你,這些錢你收著!”母親從盒子里拿出一沓錢幣,分成大小兩份:“姨,多的這份你收著,少的你幫我崽收著,到地兒了給她,沒錢我怕別人欺負她。”說著說著母親就開始哭,雖然我還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也跟著她哭。
“這些都是我怎么多年偷偷攢著的,就為了我崽有天能有個活頭。”母親用袖口擦著眼淚,一抽一抽地。
“妹啊,你可放心吧。王崽從小就聰明我最知道,她到那兒一定是最爭氣的女娃子!”阿婆接過錢,滿眼憐惜的看著我。
我疑惑極了,終于有機會插話:“娘,你讓我跟阿婆去哪兒啊?你不去嗎?”
“你先別管去哪兒了乖,你在這個家已經受夠苦了。你阿婆神通廣大,帶你去個好地方,你到那兒就聽人家話,人家讓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別像對你爹那樣犟啊,聽娘話。”
“讓我去死我也去嗎?”我突然冒出這句話,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我為什么要這么說。
“嘖,你這孩子,凈說什么傻話呢!要是有人讓你去死你就讓他去死!打不過你就跑,能跑多遠跑多遠,聽到沒!你可給我好好活著!”母親輕拍下我的腦袋,又怕拍疼我輕輕揉揉。
“不怕,那兒的人都好的很,只是一般人不知道。”阿婆摟著我的肩膀說到。
“好了,時間不多了,你們快走吧,那筐子上面鋪了一層雞蛋,下面是我給崽準備的包袱。”母親又開始流淚了,嗚咽著說:“姨,我崽就交給你了。”
“娘,那你咋辦。”我的眼眶已經腫了,但不敢哭出聲。
“你別管娘,娘剛給他們生了個兒子,他們得對我都恭恭敬敬的,你別掛記娘。以后能不回來就不回來啊!”母親以淚洗面,袖管也已濕透了兩個,里頭的棉花都塌了下去。
“說不準我們這一別是不是永別了,讓娘再好好看看。”母親比我高半個頭,半彎著身子,雙手在我臉上摩挲著,口里念念有詞,盡是囑咐的話,我愣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只記得母親淚眼婆娑,和嘴角干掉的白沫。
和母親說得相差無幾,十幾年過去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有機會回去看看呢。
其實這件事的發生我并不特別意外,早些時候阿婆總是有意無意問我想不想去山那邊看看。我每次都說想,眼睛眨巴眨巴的,但我沒想到的是,有一天真的實現了。
那天阿婆帶我一路向北,那天也是我第一次做馬車。阿婆用她的巫術讓馬車跑得飛快,我打開簾子看著窗外,熟悉房子不斷向后退著直到消失被灌木代替,而我不斷前進。
到北邊和晟城相隔的山脈腳底,也就是我和阿瀾執行任務的南嶺山脈,我和阿婆下了馬車。阿婆對我說:“崽啊,看見這條紅線沒,這是我和山對面的蘭姨一起用巫術弄的,你沿著這條路走到底,那里有一個客棧,你進去對掌柜的說‘蝴蝶讓你來找蘭姨的’,她們就知道了啊!”阿婆把我的包袱交給我,還說:“我把那份多的錢給你放包袱的布口袋里了,你有用的時候避著人些拿出來花,聽到沒。”
“從小到大你都聰明。”
‘晟城是個好地方,和它的名字一樣,是個萬物旺盛的地方,你會喜歡的。”
“別忘了你娘,也盡量別忘了我。”
“去吧,能走多遠走多遠!”
“都是苦命的孩子!”
……
阿婆千叮嚀萬囑咐,我只有頻頻點著頭,說:“阿婆,你們都對我好,我不會忘了你和我娘的,永遠都不會!”我堅定的笑著說。
“傻孩子,接下來的路不比以前輕松,我送出去的女娃也有沒多久就自己跑回來的,但婆相信你!你能行的!”
“去吧!”
我獨自邁進,僅是幾步,我就忍不住開始流淚了,我回頭最后向阿婆告別:“再見,阿婆!照顧好自己,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我保證!”
……
這條山路我走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