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連接著未來的紅線陪伴了我三天三夜。阿婆說的沒錯,磨破的腳遠比鞭子烙在身上的印來的疼,冷風無情地鉆進被汗水浸濕的襖子。
我快凍死了,但我告訴自己不能死在這兒,死在這兒和死在王家沒區別。我暗暗告訴自己別想…別想…別想。只管邁開步子,先別心疼自己,想想以前受的苦,想想母親受的苦,這些都是心里的柴火。
這條紅線并不是通往山對面最短的路徑,起初我疑惑這條紅線為什么帶我走遠路,慢慢才發現這是阿婆和還未見到的蘭姨的良苦用心。
……
傍晚,遇到,屋里打著燈,我想要不就借宿一晚,明天再趕路,誰知道下一次遇到人是什么時候了。
“呼!沒事的,相信阿婆,相信自己!”
“咚——咚——咚”
“有人嗎,能否借宿一晚?”我大聲的叫道
開門的是個比我高約兩尺,虎背熊腰的女人,二話沒說就拉著我進屋,還不放心地探頭四處看看。我本能地向反方向使力,但杯水車薪。
我強裝鎮定,僵硬地站在門口,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說。
“來,過來孩子!”女人招手讓我過去,我還是原地站著。
女人許是看出了我的緊繃:“嘖,哈哈哈哈,我看著是有點嚇人哈!”女人突然開始仰頭大笑:“來,別怕!我認識蝴蝶。她常送女娃上山的,來。”
“蝴蝶?是阿婆吧!”我突然長吐一口氣,離女人近了些。
她拿出個黑襖子和黑棉褲讓我換上:“你晚上在我這兒睡一覺,明天一大早再趕路吧。換下來的衣服放火爐旁,明早就干了。”
我開始換衣服,但眼睛好奇地盯著這個女人:“你為什么這么高,這么大啊?我從來沒見過你這種姨,我們那兒的姨都瘦瘦小小的。”
女人又嘎嘎嘎大笑起來:“看著很厲害吧,你好好吃飯睡覺,以后也能這么高大!”順勢拍拍自己的手臂。
我被逗笑了,心想著這要吃多少才能長這么厲害。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告別趕路去了。
一路上共遇到三戶人家,都是好心的人。
后面兩晚遇到的是一位婆婆和一位雙胞胎姐姐,她們和那個強壯的女人一樣熱情,善良。
后來才知道這些女人都是這片山脈的守護者,同時也收留過路的女娃子們,這就說來話長了,咱們留著以后慢慢講。
……
三天后我終于踩過了這座高山,紅線的盡頭是個很大的尖頂房子,我想那就是阿婆所說的客棧了吧。
經過這幾天的路途,我不再懼怕房子里的人。我從容地走進房子,對面前一個正在擦桌子的姐姐說到:“蝴蝶讓我來找蘭姨的。”
這姐姐聽到后,先是瞧了我一眼,接著對樓上喊道:“蘭姨,來了個女娃子找你——”
“來咯!”
聲音粗獷有力,感覺喊兩嗓子能把林子里的鳥一網打盡。
“咚、咚、咚”
下樓的腳步聲可以聽出和剛剛喊話的是同一人。
下來的是個超短發女人,個頭高挑、身材精壯、眼睛細長、眼珠被上眼皮遮掉一半,看著就知道這是個不好惹的角色。
這就是蘭姨,和我想象中慈祥和藹的姨形象毫不搭邊,但足以讓人震撼。
蘭姨圍著我轉著看了一圈,撇一下嘴巴,微微點點頭:“叫什么名字?”
一上來就把我問住了,不愧是蘭姨。
“呃…我沒有名字,他們從小只叫我王崽。”我低頭扣扣手,說到。
“沒有名字哪能行,識字嗎?”
“學過幾年書。”
“吶,這是本字書,借你用用。沒人給你取,那你就給自己取個名字。”
蘭姨拿起一本厚厚的書丟到我懷里,我踉蹌著差點沒接住。
“小佟,帶這孩子上去收拾收拾。”
“好嘞。”
……
“來妹妹,這是你的屋子,你暫且先住著,后面的事情咱們安排好了再說!你叫我小佟姐就行。”
“我的…屋子。”我又驚喜又激動,進屋左看看右瞧瞧,幸福地說:“這真是我的屋子?我一個人住這么大的屋子!”我蹦蹦跳跳地來到小佟姐面前。
“是啊!妹妹你先休整休整,缺什么只管告訴姐!”
“好嘞姐!”
雖然父親是地主,有點小錢,但從來不會多花一分錢在我身上,從沒一個人住過這么大的屋子。
我坐在桌子面前開始翻看那本字書,我看了很久,只在兩個字跟前停留片刻,“蕭”,“霽”。
“蕭—霽—,蕭霽——,蕭——霽…”我念了很多遍這兩個字,欣喜地覺得這就該是我的名字。
“我決定了!我就叫蕭霽!”
“‘蕭’意為瀟灑智慧,‘霽’意為雨后天晴!”
“真是個好名字!”
我自言自語了很久,跑下來告訴蘭姨和小佟姐。
“真是個好名字!”小佟姐說。
“嗯,不錯!”蘭姨笑了。
……
在蘭姨那兒住了幾日后,她把我送到晟城的學堂里,這里有專門教草藥和醫術的老師,蘭姨知道我愛學草藥。
八歲那年,我在晟城學草藥醫術。
九歲那年,因為我學東西快,老師讓我下課去學武術、射箭、騎馬。
這些在越城都是給男娃子學的,女娃是沒機會學的。
也就是這時候,我遇到了顧瀾,我們一起練習,一起吃飯,一起偷跑出去玩,一起住。
這一眨眼就是九年,這些年我們經歷了太多,已是對方最重要的人,我們以后慢慢說道。
那年我十七歲,阿瀾十八歲。老師覺得我們該出去鍛煉鍛煉了,便叫我們去參加賞金獵人的選舉。
我和顧瀾過關斬將,日復一日的練習是我們最強大的底氣。最后,我和顧瀾都留在了“牌桌”上。
就這樣,十七八歲的我們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起初我們在晟城內接手一些棘手的案子,那兩年也是混得風生水起。
兩年后,當我們發現我們進步緩慢甚至停滯的時候,我們想該離開了。
說來也巧,那時女巫首領莉絲正好需要找人到險要邊界甚至到周邊的鄰國辦些案子。我和顧瀾毫不猶豫毛遂自薦。那些年當學徒的時候見過莉絲首領幾次,加上前兩年在城里小有名氣,我們順理成章開啟了我們共同戰斗的第二階段。
幾次任務下來,我們都發現我們很難適應江湖上這種毫無規則,道德,人性的行事風格。我們幾度迷茫,想要放棄,想著晟城辦點簡單案子得了。
“晟城可沒這么下流的人!”阿瀾總是這么說。
但我們都知道彼此,我們不會這么輕易就退縮的。
有規則時,我們只用攀登頂峰來讓別人閉嘴。
規則不公平時,我們找法子改變規則,改變不了那就推翻它!
沒有規則時,那我們就盡情做自己。
道德與人性永遠立于奸詐狡猾之上。
就這樣,我和顧瀾形成了獨特的行事風格,關關難過關關過。
三年后,也就是我們二十出頭時,發生了一件改變我們整個人生軌跡的事情…
某次完成任務回到晟城后,我們照例去莉絲那里吃飯,復盤總結這次的經驗和教訓。
這次不一樣的是,一切照常結束后,莉絲領我們去了一個我們從未踏足過的屋子,屋子隱藏得甚深。
莉絲表情凝重;“你們也知道我們晟城巫術一直是無人企及的。我們近來試出了看見異世的能力。”
“異世?”我和阿瀾異口同聲,默契地看了對方一眼。
“是的。這個巫術是在之前的“千里眼”的基礎上改良出來的。以前只能看到這一世的任何人此刻在做的事情。這個新的版本,能夠看到其他世界的自己…”莉絲頓了頓。
“我們用幾個自己人試驗了一下,她們的異世都不止一個。但奇怪的是你們倆都只有一個異世,而且你們在同一個異世。”我和阿瀾眉頭緊鎖。
“更讓人蹊蹺的是,異世的幾日之后,是你們的死期!”我們瞪大眼睛,完全無法想象莉絲說的話如何成為事實。
莉絲拋起一塊靈石,手里擺弄著些動作,嘴里念念有詞,不一會一片幻影出現在我們面前。
一幅陌生的畫面在我面前展開,畫面被白色和紅色占據,一個長形的水池里橫躺著個女娃,估摸著十四五歲,池子里的水都被染紅了。女娃一動不動,頭仰著枕在靠墻的池邊,身子、胳膊、大腿浸在池子里,小腿漏在池子外…
我說不出話,不知不覺嘴巴張得老大,不知怎么的我覺得畫面中的女娃就是異世的我。當賞金獵人這么多年了,什么樣的人沒見過,活的,死的,甚至是被我殺的…但這幅場景真實展現在我面前時,我還是被震撼地無以言表。
瞬間心像是被一千根長針刺穿,我癱倒在地。甚至沒來得及看阿瀾什么反應。
莉絲見狀立即停止了巫術,蹲下來抱緊我,這還是我們第一次擁抱:“我知道這很難接受,小霽。”
“有辦法解決的對吧,否則你不會告訴我們!”阿瀾聲音顫抖著。她一向喜怒不行于言表,但我抬頭看她竟兩行淚水直直墜下。
“嗯,不過都是有條件的。”
“再看看瀾的吧。”
莉絲再次拋起靈石。
這次是被白色充滿的畫面,一個和剛才畫面中差不多大的女娃躺在張厚厚的白布上,身上也蓋塊白布,有粗有細的好多管子從白布和女娃臉上吊起來,邊上還有一塊黑白方形石頭,上面幾條直直的線。這詭異的畫面讓我眩暈,我抬頭看阿瀾,眉頭緊鎖。
“這地方叫‘醫院’,據說是給人治病的地方。”
“一片白花花的,看著就讓人暈。”我揉揉腦袋,手撐著地想要站起來。
“你還好嗎,小霽?”阿瀾搭把手把我托起來。
“哎喲,還好。我們倆在異世也這么有緣分呢,死都能死在同一天,哈哈。”我苦笑兩聲。
阿瀾把我擁入懷中,我輕推著她,嘴里還假裝苦笑著。她抱我越來越緊,我不再反抗了,眼淚便眼眶爆發…阿瀾懂我…
“莉絲,所以到底怎么才能改變呢?”
“選擇!”
“選擇?”
“對!你們可以選擇救或者不救異世的她們。”
“當然要救!”我們異口同聲到。
“嗯,我知道你們會這么選擇。救她們是有代價的。因為是你們決定讓她們繼續活下去的,你們之后每一次任務的成敗,都關乎著異世她們的情緒狀態。另外,當她們狀態極差時會有可能來到這個世界。”
“我們可能會見到她們?”
“是的。但其實見到她們并不是什么好事,那說明你們有重大任務失敗,也意味著異世的她們正在經歷著非人的磨難。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啊?”我著急的叫了起來。
“沒事莉絲,你說,我們接受得了。”阿瀾雙手輕拍我的肩膀,試圖安撫我的情緒。
“而且,她們最多只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三次。第四次出現時,那將是你們的…死期。”莉絲緩緩嘆口氣。
“所以我們的任務只能失敗三次?”我們的表情凝重起來。
“并不完全是。你們可以主動選擇接手哪些任務,如果你們覺得沒什么把握贏,完全可以不接手。另外你們雖然對她們的情緒有重要影響,但并不是唯一的決定因素。這和她們自身的調節能力、解決問題的能力等更是息息相關。”
“所以這需要靠我們共同的努力?”
“沒錯!”
“聽起來我們是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的。”我摸摸下巴點點頭。
“嗯。”阿瀾點頭附和到。
“好!你們決定好了的話。那還有最后一個選擇。”
“還有?”
莉絲點點頭:“你們要從‘確定的結局’和‘確定的過程’中”選擇之一。”
“什么意思?”
“確定的結局就是你們剛剛看到的結局…這次你們救活了她們,沒錯。但之后的某一天,她們依舊要面對死亡。而她們死亡的方式…嗯…或許不是一模一樣,但應該也是大差不差。”
“那確定的過程呢?”我匆忙問,剛剛的畫面又一次進入我的腦中。
“確定的過程就是她們以后的日子是她們的世界中最多人過的日子,也就是讀書,找活路,找個男人結婚,生孩子,養孩子,帶孫子,死亡。”
空氣突然變得安靜,過了好一陣兒,我和阿瀾相視點頭,對著莉絲說:“結局!”
我們選擇確定的結局。
只要留在“牌桌”上,任何可能性都會發生。
過程永遠比結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