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有位大仙在網上放言:今年肉貴,明年米貴,后年有床沒人睡。
轉眼就到了大仙口中的“后年”,也就是今年,米貴肉貴的事情都因為干旱和豬瘟應驗了。
大仙的話真的靠譜嗎?大仙自己說很靠譜。這預言實在是含糊,但是在風度威尼斯這個商品房小區里,這一年,確實靠譜得離譜。
萌動的春末
每一個深夜,都會有人睡了,有人還醒著。入睡的人進入幻像,在另一重世界里天馬行空地經歷或喜樂或魔幻的故事,他們會在某一刻脫離,夢中的世界瞬間分崩離析。而醒著的人,無處逃遁。
清明剛過,北方還有寒意,二線城市勿城的風度威尼斯小區業主張麗虹正躺在被子里,瞪著天花板上的一團頂燈,回味白天在單位聽到的傳聞。
她在影視技術職業學院當老師,教授數字動畫制作。近期傳言學校要取消一些招生不太好、不死不活可有可無的專業和課程,傳聞里就有動畫專業和她教的這門課。
學校招生好不好,她其實并沒那么關心,她的孩子在BJ上大學,先生常駐外地,平時家里只有她一個人。她想著,學校要是取消了她的課,她立馬申請提早退休,到BJ找個大學進修自己感興趣的專業,或者約幾個小伙伴滿世界自駕游去,XJXZ云南海南,一路走一路耍。想著自己馬上就要成為身體健康有退休金和大把閑暇時間的退休人士了反而興奮得輾轉反側了。
突然,窗外傳來不大不小的“咣當”一聲響,緊接著是脆片碎裂掉落的聲音。不到兩秒鐘,她就做了個判定:肯定不是高空拋物。小區全是七層帶電梯的小板樓,她住一樓,跟樓上的六家鄰居挺熟,他們都不是素質差的人。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故意砸她家的地燈。“只可能是這個情況了。”她確定以后,安然地裹緊被子翻了個身,并沒想要起來去看看的心思。半夜冷颼颼的,何必為難自己呢。
她家小院被扔磚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跟物業抗議過,保安隊長振振有詞:為了保護業主的隱私,我們的攝像頭都是沖著公共區域的,沒有對著您家小院,所以也看不到是誰。
其實,誰在往她家小院丟磚頭,她和物業都心知肚明,但她沒抓到過現場,沒法說。“得去買個攝像頭裝上了。”她下了決心。
“小區里也是一堆爛事。”這“咣當”一聲,把她從幸福的暢想中拽了出來,讓她突然記起自己除了老師的職業身份外,在這個小區里,她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業主委員會的主任。
從入住到現在,她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呆了足足四年。
“得先把全職秘書找到。”這塊磚讓她想起了小區里的當務之急。以前的秘書要去外地的女兒家照顧月子,年前辭了職,招聘廣告在全小區貼了好幾個月,但沒人響應。
誰都知道,這個工作雖然離家近這一點很適合居家女業主,但賺得不多又繁瑣,還容易引起鄰里糾紛,好些人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兔子不吃窩邊草的想法,不愿意端起這個就在手旁的飯碗。
既然業主們們矜持,那就得她這個主任費點心去挨個請了。但這個秘書,必須是跟業委會一條心的,也不是哪個業主都能做的。
可是誰比較合適呢?她滿院子李姐王嬸地琢磨著。
這時候,天花板傳來了一陣連續不斷的金屬滾動的聲音,清脆而微小,但異常清晰。
“這么晚了,小俞還沒睡嗎?”樓上住著一家三口,俞舒是女主人,三十歲出頭,個頭和她差不多,都不到一米六。戴副眼鏡梳個馬尾,樸素斯文的學生模樣,屬于張麗虹喜歡的那一款。最開始跟開發商打官司的時候,俞舒偶爾去業委會旁聽,只是很少發表意見。后來她生了孩子帶孩子,業委會就去得少了。
她家先生谷力偉,瘦高個,不太愛說話,也很少見他帶孩子出來玩。張麗虹沒課的時候早起在小院子里搗騰花草,能看到他背著雙肩包急匆匆地低著頭拉開單元門去上班,但是最近突然就不見人影了。張麗虹還以為他們離婚了,前幾天才知道,她家買了地下車位,谷力偉上下班由地庫坐直梯到家,平時從單元門出入的就只有俞舒和她的兒子小點點了。
“她沒上班幾年全職帶孩子,現在點點上幼兒園了,她不就有整段時間空出來了嗎?明天跟她做做工作,當業委會秘書能兼顧養孩子,多好的事情啊。得想想,再找點什么理由誘惑她。”還沒有想妥當,倦意就像一床蓬松柔軟的鵝絨被,從軀體蓋上了大腦。
“業委會的事情太具體了,不能細想,一想就腦仁疼。”張麗虹閉上眼睛,對自己說。
第二天起來,她先到窗子前掀開窗簾往院子里看,果然是靠窗的一個地燈給半塊磚砸碎了一地。那個地燈其實已經被砸過一次,上次只是缺了個角,還能亮,她犯了懶,將就著沒換新的。這次是徹底給砸壞了。
“幸虧上次沒換,要不然該多鬧心啊。”她安慰自己,懶人自有懶福。
今天要上班,沒時間去院子里細看,只隔著窗子給地上的磚頭、玻璃碎片拍了個照,就出門了。
下午回來,張麗虹一腳邁進自家小院,拿手機近距離拍了碎掉的地燈,又掏出兩個剛買的廣角攝像頭給裝上,一個沖著院子外頭,一個沖著院子里。
正忙活,俞舒拎著個兒童水壺,跟在背小書包的小點點后頭過來了,站在籬笆外面說:“張老師,我跟你說個事。”
張麗虹抬頭看是她,也笑了:“我也正找你呢,來來來,走正門,咱們屋里談。”她說著,從陽臺進了客廳給俞舒母子開門。
張麗虹開了客廳的燈,笑瞇瞇地讓俞舒坐下,去廚房洗了手拿出一碟子蔓越莓小餅干,說:“嘗嘗味道咋樣?我剛跟人學的,第一次烤呢。”
俞舒笑了笑,拿起一塊餅干,掰成兩半給了點點一半,另一半塞進了自己的嘴里。她一邊打量著張麗虹家的客廳,忍不住說:“您家這么暗啊。”
張麗虹說:“是啊,一樓是要比樓上暗很多的。”
俞舒說:“我家也見不著光了,就是對面那樓頂上蓋的房子給擋了。您知道那是誰家嗎?業委會能管這事吧?”
張麗虹平時早出晚歸,除了周六日能享受到自家客廳的陽光之外,其余時間都沒怎么注意。她瞥了一眼自家小院里,往年的春末,陽光已經挪到她的桃樹上,桃花和綠葉芽會在春天的斜陽下熠熠發光。
可是現在,清明都過了好幾天,桃花還沒蓓蕾,葉子稀稀拉拉的,更別指望會有小桃子了。她抬頭看了看對面的樓,眼睛里掠過一絲陰影,沉吟了一下,說:“這個事情……只能先放放,我跟你說個要緊的事吧。”
俞舒很意外,她不知道張麗虹為什么會對關系到自家利益的事情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但也不好意思追問,只能閉著嘴,等張麗虹說她的要緊事。
張麗虹說:“業委會在招聘秘書你知道吧?”
俞舒搖搖頭。
張麗虹繼續說:“正趕上葉秘書家有事辭職了,你家點點上幼兒園了,你現在白天的時間空出來了吧?可以考慮這個職位啊。”
看著俞舒欲言又止,猶猶豫豫的樣子,張麗虹趕緊又補了一句:“小區里的股友現在都跟著閣老炒股呢,業委會辦公室每天都跟股票交易大廳似的,你在業委會的話,近水樓臺,跟著他們進退,多點小菜錢多好啊。”
“閣老……是云頂閣老嗎?”俞舒知道,這個網名在小區論壇里跟股神是劃等號的,但她不怎么炒股,平時也就沒太注意。可是,近期這個名字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她的生活里,在中心廣場遛娃的時候,居然也聽到了打球遛狗的鄰居們神神秘秘地說起過這個名字。
“你買了他推薦的金帆遠航嗎?我買的時候是五十幾,現在都快兩百了。”張麗虹說。
“這么高了啊,我可不敢進。”俞舒說。
“閣老說要長線持有,短期看能上七千點。金帆這種大牛股十送五十都有可能的,你少買一點囤著,等著送股啊。你平時在辦公室多聽聽股友們怎么說就知道這波行情有多難得,錯過了真可惜。”張麗虹觀察著俞舒的表情,趕緊補充道。
俞舒盯了一會在趴在地上開小貨車的小點點,摘下眼鏡用衣角擦著,猶豫著說:“我想想,我想想。業委會事情多嗎?不會老加班吧?點點鬧騰,現在晚上還離不開人。”
“平時沒啥事,我們委員開會一般是在晚上,但你可以不管,上班時間打電話通知他們開會就行了。”張麗虹早想到了這些具體問題,先說了出來。
“嗯嗯,我沒去找公司上班也就是怕加班顧不上孩子。”俞舒解釋著,戴上眼鏡拍了一下點點的屁股,說:“回家了,媽媽要做飯了。”她轉臉對張麗虹說:“您也要做飯了吧?我們先上去了。我再想想,過兩天回復您。”
張麗虹拿了個食品袋,把那一小碟子餅干倒了進去,說:“點點要是喜歡吃就帶上,我這還有呢。”
送走俞舒母子,張麗虹一邊收拾著餐桌,一邊想著下周該怎么給她做移交,她堅定地認為俞舒不會拒絕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