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綽腦子里一直回旋著簫續的話,他之前的猜測都從三哥這里得到了證實,此事果然與姨母有關。當年小榮王過世后,先國君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唯一的繼承人便是寧榮王與姨母的嫡子承釅,偏偏此時,安遂王側妃樓明夫人又懷了身孕,若誕下麟兒,便多了一位王位繼承人,樓明夫人之死,雙生子的失蹤,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姨母之子承釅。當日若不是葉泊出手,兩個孩子怕早已成了亡魂。想必后來晏橋中毒而亡,一淵在木犀崖邊失蹤,又以唐猷的身份回到王府,也都是姨母的手筆,母親就算未參與其中,但她也該明白個七八分。
簫綽心內一片混亂,不知不覺已走出馬場甚遠。
“清兒啊清兒,我是否該告訴你這一切?我若如實告知,難道我要助你復仇,可你我均是下界歷劫而來,任何一人犯下殺伐罪孽,便再也不能返回天界,可若我瞞著你,此生又有何面目面對你呢?”想到此處,簫綽覺得似乎有一團悶氣腌臜在胸口,壓抑得很,一股腥氣沖上喉頭,他猛然吐出一口血來。
簫綽頓覺得癱軟無力,膝蓋一松,差點跪了下去,幸而扶住了身旁的一株翠柏,才沒有倒下去。他扶住樹干,慢慢地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強大的妖氣襲來,簫綽警覺地睜開了眼睛,只見兩個人影從遠處飄落至眼前。一人便是之前落敗而逃的恒明王,另一人一襲黑袍,連同腦袋一同罩了進去,罩篷下還有一張面罩,實在看不出模樣來。
恒明王斷手之處已續上了假肢,他看著簫綽,面有挑釁之色:“渪西仙君,又見面了,你這是怎么了?……哦,原來受傷了?可巧,咱們又遇到了!”
簫綽剛一口濁血吐出,心氣反倒順了許多,他緩緩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也不抬頭看恒明王,笑道:“你的手好得倒快,我的傷都沒有完全好,你斷了一只手,竟這么快就愈合了。”
恒明王聽簫綽提醒他痛處,氣不打一處來,發狠道:“我失去的這一只手,今日就要用你的命來償!”話音剛落,一柄苗刀閃現在手,刀鋒向簫綽劈來。簫綽急起身,往右側一閃,刀刃劈在了翠柏樹干上,翠柏樹干被削去了一大塊,簫綽心內發寒,若這一刀劈在自己身上,怕是要身首異處了。
恒明王一刀未中,抽回刀身,把力道往左一偏,又一刀向簫綽刺來。這苗刀刀身修長,單側開刃,刀尖如劍鋒一般狹長鋒利,刺、劈、砍、割樣樣趁手。而簫綽今日身上卻未攜帶任何兵器,這恒明王招式又奇快,若無兵器應對,只能一招一招后躲,不禁心內叫苦。
好在簫綽輕功修為甚高,躲還是比較自如的,只見他又往后一翻,頓時躍到了一株高大的柏樹枝頭,一手扶著樹干,一手從樹干上折了一枝新鮮柏枝在手。
恒明王兩招未中,腳在地上一蹬,整個人躍了起來,刀鋒直沖簫綽,簫綽也不再躲,朝著刀鋒飛來,快接近時,簫綽右手將柏枝一甩一繞,柔軟的柏枝纏住了苗刀,簫綽用力一扯一轉,恒明王手一松,兵器被解了下來,落到地上。
“他不過是肉身凡胎,竟能解了你的兵器!”剛才那黑袍人一言未發,只在旁觀戰,見恒明王苗刀落地,不由得斥責道,他聲音嘶啞沉重,很明顯是用了掩聲,而非他自己的本來的聲音。
“天尊息怒!”恒明王見被斥,急忙向黑袍人拱手道,“是我輕敵了!”
恒明王站定,雙手前伸,兩掌相對,氣起丹田,貫全身而聚于兩掌之中。頓時,林中風聲大作,地上的砂石、樹枝都跟著風動了起來,柏樹籽也噼里啪啦直往地下掉。
三界中,妖的妖力,仙的仙力,人的法力,以及其他有生靈物的靈力,雖不同宗,但原理相通,皆是由自身軀體之力驅動體內體外的氣,以軀內有限之力驅策無限之氣,再以無限之氣轉為無限之力,可十倍、百倍、甚至千倍萬倍地放大自身的力量。修行高深之仙人,甚至可以驅策萬里之外的氣為自己所用,一人便可敵千軍萬馬,那是修行登峰造極才可達到的境界。
恒明王妖力強勁,他雙臂側展,掌心往上一抬,地上的砂石、柏樹籽等物皆懸在空中,但見他又向前一推,成千上萬的砂石、柏樹籽如同利器一般,疾速向簫綽飛去!
簫綽雖不識得恒明王,但過了兩次招,也知此人妖力之強,修行絕不少于數千年,他不敢怠慢,疾速運氣對抗,但他畢竟肉體凡胎,雖法力強盛,卻也敵不過恒明王,在片刻抵擋之后,仍舊被多數的砂石等物擊中,掉落到地上,吐出一口鮮血來。
“不錯嘛,是我小瞧你了,你一具凡人之軀,竟沒被我的亂石陣擊碎五臟,不愧是渪西仙君!”恒明王落到簫綽身邊,一步步逼近,苗刀又閃現在他的手中。
“不要殺他!”那黑袍人又發話了,“你若殺了他,殺死的也不過是他在人間的肉身罷了。他若回到天界,仍舊會再來阻我大事。你只需廢了他便可。”
“是!天尊!”恒明王恭敬道,“我便挑斷他的手筋腳筋,讓他此生連站立都不得!他若敢自戕,也再也回不去天界了,自然也壞不了天尊的大事!”
黑袍人從鼻息里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只默默看著。
恒明王手里的苗刀慢慢抬起,眼神變得凌厲起來,簫綽手撐地面慢慢后退。
突然,一道白光一閃,恒明王苗刀落地,他轉眼看時,簫綽已被一人挾起,并退出了數丈遠。
簫綽體力不支,拉著辛祈子的衣角,勉強站立。
“七郎你自身都難保啊,又拿什么來護一清呢?”來人看也不看簫綽,只伸手扶住他。
“辛公子何必調笑于我。”簫綽費力說道,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找死!”恒明王再次被解了兵器,不由得怒火中燒,一厲掌向辛祈子劈來。
辛祈子右手一揮,落地的砂石柏籽又齊刷刷向恒明王飛去。那黑袍人躍到恒明王面前,巨袍一敞,砂石柏籽悉數落地。
辛祈子心里一驚,從丹田引氣,由指尖而出,數道柏韌絲齊發,朝黑袍人刺去。
“柏韌絲!”那黑袍人驚道,縱身一躍,躲了過去,穩穩落在了恒明王身旁。
辛祈子將簫綽放靠在柏樹邊,玄悲劍閃現在手里,他高舉劍身,往空中一劃,劍氣如同一道閃電般可視,朝黑袍人與恒明王襲去。
黑袍人拉著恒明王往后一躍,劍氣落在地上,面前的草地已化為焦土。
黑袍人笑道:“靈柏將軍,果然非同凡響!”
說完此話,黑袍人展開巨袍,頓時,林中之氣如陷入渦輪般,帶起周遭的砂石、樹葉、柏籽,越轉越快,樹棵柏樹被連根拔起,若不是辛祈子拉住,簫綽也便要站立不住。
辛祈子握緊玄悲劍,往空中一放,口中念念有詞,玄悲劍在空中劃轉數道。這旋風力度小了許多。
突然,天空中傳來一陣鳥嘯,兩片巨大的翅羽覆蓋了半邊天空。
辛祈子內心道:“小五。”
來人果真是小五,他翅羽一展,朝旋風的反方向扇去,正好卸下了旋風剩余的力量,逐漸平息下來。
“金羽鐮翅鳥!”那黑袍人見了小五,聲音竟然顫抖起來,他見戰事不利,攜了恒明王,欲速速離去。
簫綽突然覺得脖頸處一陣刺痛,還未待他反應過來,恒明王與黑袍人已消失不見,他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待簫綽醒來,已是兩日之后了,醒來時,他已經身在清渪居了,絳眉正坐在床榻邊的椅子上打瞌睡。
簫綽覺得喉頭干渴異常,剛想開口,不覺嗓子癢得厲害,又咳嗽起來。
絳眉被咳嗽聲驚醒,慌忙起身到了簫綽身邊,自責道:“主人,你醒了!真該死,我怎么睡著了!”她端來一杯清水,扶起簫綽喝了,簫綽嗓子這才爽利些許,停止了咳嗽。
門簾打開,辛祈子走了進來。簫綽靠在厚枕上,示意絳眉回避。
辛祈子在藤椅上坐定,道:“我已經以你的名義送信給三郎了,告知他們黎霧山有急事,你已提前上山了。”
簫綽道:“多謝。”
辛祈子不言語,只看著簫綽。
簫綽又道:“多謝救命之恩,也多謝思慮周全,免家母憂心。”
“唉,你渾身是傷,我帶你去哪兒都不便,便只能回到這里了。”辛祈子這才開了口,“不過,若不是你氣血有損,傷及心肺,那恒明王也不一定是你的對手。他們不過欺你肉體凡胎罷了。你說是嗎,渪西仙君。”
簫綽看著辛祁子,半晌才緩緩道:“你認出我來了。”
“我本沒有想起來,剛才那妖稱呼你為渪西仙君……想必,你早已認出我來了,卻悶聲不說。”
簫綽點點頭,緩了緩身上的疼痛,說道:“我見你第一次便認出來了。只是不知將軍下界所謂何事?若我沒看錯,那罩著黑袍之人應該與你一樣,是天界仙人,他今日應是未顯露真身,也未真正出手。”
“沒錯,我也察覺到了,他所習之術充斥著仙力,并非凡人。只是他為何不顯露真身,可見你我都認識他。”
“他說話時也用了掩聲,應當就是怕我聽出來。”說到此處,簫綽好像想起了什么,問道:“小五呢?”
“他離開了。”
“小五出現,還未與那黑袍人過招,黑袍人便急切離開了,是否小五也識得他?”
辛祁子道:“我也有此疑問,小五離開前,我問過他,他說他只識得那恒明王,至于黑袍人,也是第一次見。”
“那確實奇怪。”簫綽呢喃道,“那你當時為何會出現在柏林中?”
上次與一清在郊外一別后,辛祈子從于巖、洛川處聽說恒明王因襲擊一個鮮血帶有劇毒的女子,從而失了一只手。兩姐妹常年受制于恒明王,隱忍多年,故十分愉悅。辛祈子猜到被襲女子乃是一清,從此后,便時常停留在一清的不遠處,以防恒明王伺機報復。當日他正在馬場附近徘徊,卻見簫綽心神不寧地走出來,辛祁子見一清玩得正是酣暢,簫綽看起來卻虛弱異常,便跟了上去,一跟便跟到了柏林。恒明王與黑袍人出現時,他本不欲插手,卻不想二人竟然要對簫綽下狠手,想到簫綽多年來對一清的照拂,辛祈子也不得不出手了。至于小五,當日正是他前往城郊與于巖姐妹見面的日子,碰巧遇見罷了。
辛祈子卻不多解釋,只淡淡道:“路過罷了。”
簫綽卻猜到他的出現與一清有關,只不點破。思索了一會兒,道:“靈柏一族,天生體內就種有玄悲讖,可駕馭玄悲劍。傳聞上古時期,三界合治時期,天外隕落一塊巨大的玄鐵,東皇大帝命當時三界最精巧的工匠,取烈焰赤山的巖漿用做燃料,極北之地的千年玄冰之水用于冷卻,再融合了地心石涅,萃取天地極善之靈氣,歷經九百九十九年又九十九天,才成了十余柄玄悲劍。這十余柄玄悲劍都賜給了大帝親衛-靈柏一族。這玄悲劍在其他人手上與普通劍無異,在你們靈柏一族的手中,卻堪比天界靈力最強悍的上古兵器縱目青鉞。只可惜,后來人界戰事越來越頻繁,天界也卷入其中,靈柏一族也都戰死沙場上,靈柏后人,也僅將軍一位了。手持玄悲劍的靈柏,這三界之中,恐怕只有修為高深的金羽鐮翅鳥才能與之匹敵了。”
辛祈子笑道:“不愧是渪西仙君,事事都知曉。我對仙君此次下界的目的倒是好奇得很,難道與驅妖令有關?”
簫綽點頭道:“正是!”
辛祁子道:“那便說得通了。仙君與妖族的淵源極深,我想你定不會坐視不理。”
簫綽忍著劇痛,對辛祁子作了一禮,道:“沒想到,知我者竟是將軍。妖族有難,我絕不能袖手旁觀。我下界前,向外界自稱閉關修煉,便是因我疑心天界有人正盼著妖族人族相斗,若得知我下界,會想方設法來阻止我。此謊言不過是為我在人間行事爭取些許時日罷了。現在看來,我的行蹤是暴露了,今日這黑袍人,想必就是因此緣故,想要對我下狠手。”
辛祈子來到人間以來,與于巖、洛川姐妹相處,也因此見到了許多因“驅妖令”而導致的人間悲劇,無論于妖,還是于人而言,都是極大的不利,因此心下不由得對簫綽有了些佩服,若這驅妖令能除去,也是為天下蒼生造福。看來,今日救他,倒不失為一件為蒼生的善事。
“敢問將軍,你又為何下界?天帝對仙人下界一事,一向十分謹慎。”
辛祁子思索了一會,手一攤,無奈道:“罷了,也不怕你知道,我是偷偷跑下來的。我救了你一命,不信你還能告我的狀。”
沒想到他竟然怕被人告狀,簫綽不由得覺得這位靈柏將軍倒有些意思,玩笑道:“將軍倒也不要太相信我了。我自己本是不愿意告狀的,只怕哪天我性命受到威脅,不得不說也未可知。將軍還是把這句話收回去吧。我只當沒有聽到。”
辛祁子揶揄道:“我看你還是留意一下那個黑袍人吧,既然天帝謹慎,我是偷偷下界,保不齊那人也是偷偷下界的。與其告我的狀,還不如留著精力對付他來得好。”
簫綽不置可否,他覺得口中干澀,便想伸手去拿竹幾上的杯子,這一動,他才發現手中無力,幾乎抬不起來,他又用力蹬了蹬雙腳,發現也是麻木的。他不禁心中慌亂起來。他回想起暈厥前的脖頸處的刺痛,頓時明白了幾分。
“你中毒了。”辛祁子眉頭皺起,緩緩道:“那恒明王逃走時,趁我們不備蟄了你,我當時并未發現,未能及時為你清毒。回到清渪居,絳眉為你清理時,才發現你脖頸處兩處不起眼的小創口,滲出的血黑紫,幾個時辰過去,毒素早已游走全身。”
“你可知這是什么毒?”想到自己在人間之事還未有一點進展,便已經遭受各種阻礙,簫綽又急又憂。
“小五說,他雖然不知恒明王真身為何,但他確實擅于用毒,特別是蝎毒,我看你的癥狀,與蝎毒也有些相似。據說恒明堂的妖中,不乏各類毒物,蝎毒為恒明王所用也不奇怪。”
“蝎毒?是了,怪道我四肢麻木無力,原來是蝎毒。”
“我已經運力為你清過兩遍毒素了,已無性命之憂,但你應當知道,蝎毒一旦游遍全身,便永遠不可能再清理干凈了。即便再清理幾次,未來還是會不定期發作,發作時,輕則四肢麻木動彈不得,半個時辰便能復原,重則全身癱瘓一般,可能持續數日。而且,此毒會損你在人間的壽數。”
“確實會如此,留給我的壽數只要足夠……”簫綽本想說只要能撤除“驅妖令”便已經足夠,但想到還需要一世陪伴一清,便不敢再出此言,轉言道:“將軍對毒物了解很多?”
“不算了解,只是比你略懂得多些罷了。你還是不要稱呼我為將軍了,既都已在人間,便不要再用天界的名字。”
簫綽笑道:“倒也是。不過辛兄還未告訴我,為何下界而來。”
辛祁子嘆氣道:“不瞞你說,我此次是受衍澤仙君之托,保一清平安回歸天界的。若不為此,我早已回天界去了。”
簫綽心想,原來衍澤仙君竟然對我如此不信任,還專門托了他人照看一清。只怪自己想著驅妖令,此事確實唐突了。但簫綽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辛祈子既是照料一清,那便可以算得上是一清的娘家人,因而突然對辛祈子也有了親近之感,忙作禮道:“多謝辛兄護佑一清。”
辛祁子卻并不領情,簫綽此謝,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呢?若是師父,他與一清雖有授業之實,卻無師徒之名,若是親人,他與一清也并無半點血緣關系,那若是其他身份,辛祁子就更不想領他的謝了,于是面有不悅,說道:“一清自會謝我,衍澤仙君自會謝我,哪里需要你來謝!”
簫綽一聽此話,便知何意,本想回懟“我是一清未來的夫君,自然謝得。”,但剛受了辛祁子的救命之恩,再出言不遜,實在不妥,便生生把這句話憋了回去,待日后定得掰扯清楚。
辛祁子見他不語,又問道:“你對于驅妖令,有何計策?”
簫綽說道:“驅妖令乃東嵊先國君所頒布,要撤除固然也只能由國君來撤除。我來人間,便是要設法說服國君。”
“聽聞國君年幼繼位,性情優柔,朝堂之事大多也是由懿太后抉擇。”
簫綽嘆了口氣,說道:“是啊,若國君能做主,此事也沒有那么難辦了,國君是我姨母之子,依靠姨母總能說上話。但懿太后就完全不一樣了。我若拿不出能說服懿太后的條件來,她自然不會答應。”提到姨母,簫綽不禁心內又是一緊。
“那現下你可已經想出什么良策來?”
簫綽正色道:“身居王位,常憂之事便是經邦濟世,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據我判斷,現在令懿太后最為頭疼的事情有兩件:一是西北泗康之擾,泗康妖軍壯大,戰力日漸強盛,邊境備受欺擾,戰事一觸而發;二是東嵊國內日漸蕭條。東嵊地廣,人口卻欠興旺,以往數千年,田耕、制造、冶煉、漕運等需要大量勞力的工種都有妖族填補,整個東嵊興盛繁華,但驅妖令發布后,妖族四散,田荒船棄,作坊工匠缺乏,田賦、戶賦、商賦大幅下滑,國庫不盈,軍備不堅,再加上東嵊國人富足慣了,奢靡浪費之風一時改不了,每年能征收到的糧食也日益減少,倉廩不實,墳草芊綿,國力大不如前,蒼生未經濟,禮樂已崩壞;三是叫魂術搞得人心惶惶,寢食不安。這也是懿太后雖然疲于應付邊界之擾,卻不敢貿然開戰的原因。”
辛祁子問:“那這驅妖令對東嵊國有弊無利,為何懿太后不直接撤除。”
“也并不是完全無利,至少對部分人是這樣。辛兄你應當知道,其實真的回到歸無城生活的妖族很少,自三千年前,歸無城失去了青帝鐘禾神鼎后,土地便變得多鹽多堿,草木不生,常年彌漫著黑霧毒瘴,人族在那里,是一個時辰都待不下去的,而妖族,雖然不會受到毒霧侵害,但想要長期生存下去,也并不容易。其實大多數的妖都偷偷藏身在東嵊城鎮周邊的深山老林中。妖族和人族混居幾千年,早已經失去了在深山里謀生的本事,所吃所用,還不是向東嵊的人族去買來的。人族精明,有利必往,多年來早形成了一門不見光的生意,那便是貨妖人。”
“貨妖人?這是妖,還是人?”辛祈子奇道,這幾個月來從未聽過這個詞。
“人!”簫綽道,“人族充當貨妖人,在集市中采買糧食與用物,再高價秘售給山中妖族。雖此道風險甚高,但利潤豐厚,簫家這些年也略有涉及。”
怪不得于巖、洛川曾經抱怨,說人族是越來越黑了,辛祈子以前還以為她們是抱怨月鶴坊的客人,現在想來,她們應是在抱怨貨妖人,幸而后來小五可自行采買,避免再被扒去一層皮。
“所以,因驅妖令獲利的人也眾多,朝堂中難免有人也享了此番供奉,東嵊支持驅妖令的人不在少數。”簫綽繼續說道,“況且這是先國君令。若無實在的理由,想必朝堂反對的人也眾多。朝堂六相,有四相都是前朝老臣,對先國君的遺令十分擁躉,若無十分充足的理由,懿太后也不能貿然下令撤除。”
“七郎便是要找到這充足的理由,說服懿太后開口下令撤除驅妖令。”辛祁子今日才對這前因后果有了十分的了解,心下對簫綽倒是有了幾分佩服,沒想到他雖常年在山中,但對山下之事了然于胸。
“正是。”
“那你已經找到方法了?”
簫綽繼續說道:“所以我要去歸無城,那里有可以幫我的人。我須得親自去尋她。”提到歸無城,簫綽眉頭又聚在了一起,“這就是我長年在黎霧山的原因了。黎霧山的清霧自清淵而起,上接天界云底,至純至柔,正可克制歸無城毒霧,若我的法力是在此清霧中修成,那我便可以以法力護身,在歸無城待上一段時間,問題不大。”簫綽又清咳了兩聲,“只可惜此生我體弱,在黎霧山不足五年,修行還遠遠不夠……”
“還需要多少年?”
“我又中了蝎毒,即便有天界的心法,恐怕沒個十年,也是不夠的。”簫綽道,言語中盡是愁緒。
“我可以幫助你去歸無城。”辛祈子道,神色依舊平靜。
“不,此人必得我親去才可行。”
“我是說,我可以助你修行。你別想多了,我可不想替你去。”辛祈子說道。
簫綽心里一驚,葉泊也曾經提出助自己修行的想法,可惜夜泊并非天生仙根,助力十分有限,而辛祈子則不同,他是上古靈柏的后人,又有蒼龍血脈,天生仙根,又有玄悲讖輔助,若他能助自己,必定十分有效。他確定道:“你當真愿意幫我?”
辛祁子故作扭捏,道:“我可不想幫你。只是我啊,主領天家親衛,看不得妖界生靈涂炭,更看不得人族、妖族互相為敵,此事對天界可大大不利。既然有你這么個敢為此出頭的人,我略出點力,也是應該的,此事成了,于我有利,不成嘛,我也沒損失什么。”
簫綽大喜,有了辛祁子的助力,此事便順當多了,哪里還去管辛祁子這話是托辭還是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