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風戌鶴便起了床,他敲了敲劉天師的門,一連好幾下都沒有回應,他心里納悶:“難道他起得比自己還早?還是他真這么不識趣,跑了?”手上推了一下門,居然開了。他心里頓時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沖了進去。
果然,一只銀色的狐貍尸體躺在屋內,身上有數處刀傷,嘴角也淌著血,一只腳腕上還帶著昨天自己給劉天師系上的繩子。
“哎呀!晦氣,怎么有只狐貍死在了屋里!”路過的店家看到門口的血跡,走了進來:“實在不好意思,客官,我們這里一向安全得很,不知道這畜生是怎么跑進來的……咦?這只狐貍怎么那么像昨天的那個……劉天師!哎呀!”店家嚇得直往后退,“客官,這可是昨天你們抓住的那只狐妖?他……他怎么……怎么死了?”
風戌鶴也不說話,緊緊皺著眉頭,他努力回憶昨天的一切,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紕漏,到底是誰想要這狐妖的性命!他努力使自己鎮定,把腦袋里的思緒重新理了一遍,懷疑的目標漸漸清晰起來。
“師父,早!怎么了……嗯?他怎么死了!”一清、洛川、禺知蟾也來了。
“清兒,你昨天一早就睡了嗎?”風戌鶴問一清。
“是啊,我昨夜到洛川姐姐房間,我去了后,不久就熄燈歇息了。”
風戌鶴點了點頭。
“這畜生死得正好,客官你也不用一路辛苦帶著他了。冤枉好人,著實可惡!”店家看人多了,膽子也壯了起來,還上前踢了一腳。
風戌鶴、一清決定等兩名差人帶了那丑和尚回來,拿回自己盤纏,并揭露他惡行后再啟程,辛、洛、蟾三人也決定一起多等一日,見幾人在店中等得實在無聊,店家上前提議道:“幾位客官,咱們店離青蓮山不遠,你們幾位不如去逛一番,若兩位差爺回來,我便在店門口掛一面彩旗,山上看得清清楚楚,你們見了回來便是。”眾人覺得再干等下去也確實無用,便一起往青蓮山去。
正是八月初,夏日炎氣仍在,越往山上走,天氣便越涼爽,眾人心境也便清爽起來,剛從山腳望去,群峰峻秀,頂峰高聳,恰似一朵盛開的覆蓮,青蓮山的名字也恰到好處。走到半山腰一平坦處,正有一間小木屋,眾人從木屋處往下望了一眼,果然客店清晰可見,若有彩旗,確實不難看見。但若再往上走,便開始有霧氣了,風戌鶴提議便在此處及四周游覽一番便下山,免得被霧氣遮擋錯過了差人回店,眾人考慮天色也漸晚了,便都依了他的提議。
幾人走進木屋,木屋陳設簡陋,看似已許久無人居住,一面陳舊的鼓,和一些寫有詩句的宣紙散落在地,辛祁子撿起一張來,上面寫道:“隔窗云霧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鏡中”的佳句。倒是與此景十分相稱。
“蟾兒姐姐,你看,這里有面鼓!上次你跳的康旋舞,便是配的這種鼓聲么?”一清驚喜道。
“是的。若有人為我鼓樂,我倒是愿意獻丑,只別嫌我今日這衣裳太素了。”禺知蟾笑著說道,看看眾人,發出邀約。
“好啊!每次看你舞,都在樂坊里,今日在這天地之間,定別有一番風味!可惜鼓并不是我擅長的。”洛川遺憾道,很期待地看著辛祁子和風戌鶴。
“我來。”風戌鶴上前了一步,“我愿為禺知姑娘一鼓,為各位助興。”
禺知蟾上前一步,作了一禮,柔聲道:“有勞公子了。”臉上分明添了幾分嫣紅,在晚霞的照耀下,更加明媚動人。
一清心里覺得有些異樣,剛才想要看舞的興奮勁頭突然就消失不見了,她覺得奇怪得很,便使勁鼓掌,卻發現怎么樣也提不起興奮頭來了。
“清兒,你怎么了。”辛祁子發現了她的異樣,“怎么不開心了?”
“啊?”一清怕掃了眾人的興,便道:“沒有啊……我沒有……”
“清兒,王府那日后,你到……到過月鶴坊么?”辛祁子問道,心里無比期待她的答案。
“月鶴坊?我去過,我去找你,但是洛川姐姐說你已經離開渭安州了。對了,辛哥哥,那日你吐了一口血,你受傷了么?你現在真的無事了么?”
那日辛祁子的一口血,不過是因玄悲讖的反噬初上所致,并非受傷,但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搪塞幾句便過去了,又不甘心地問道:“那日你找我我是知道的,我不是指那天,我是說……我是說那日的前一夜,你來過么?”
“辛哥哥,我沒有去過,不過沒想到不去月鶴坊,也能在此處看到康旋舞,真是沒想到。”一清并沒有發現辛祁子眼里的異樣。
“原來這樣。”辛祁子呢喃道,“那果真是一個夢么?如若再也不醒來,該多好。”
“夢里有什么好,只有醒來美夢才能有成真的機會。”洛川走過來說道,意味深長。
第一聲鼓響起來了,幾人不再說話。禺知蟾的舞姿沒有了華服的加持,卻更顯清麗,別有一番風味,以霞光為幕,以草地為臺,立馬就將所有人的目光抓住了。風戌鶴本來手里的鼓已經有些生疏,也被她的舞姿所帶動,沒有落下一個拍子。二人頗為默契地完成了整支舞,無意外地獲得了滿堂彩。
天色將要黑盡,眾人回到了客店,官差仍舊沒有回來。歸無城的事情不能再耽擱,風戌鶴提議次日啟程,便不再等了。晚飯時,禺知蟾坐到了風戌鶴的身旁,似乎一舞之后,她便有心與風戌鶴親近,一清心中郁悶,早早便回了房。躺著等了半天也未見洛川回房,不知不覺眼皮開始打起架來。
半夜,一清被門外的一陣響動吵醒,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發現洛川仍未回房,門卻虛掩著,一清覺得奇怪,摸索著走出門去。沒想到,隔壁師父的門竟然也是虛掩著的,留下一條不小的縫隙,似乎還有昏暗的燈光未滅。想到昨夜那狐妖被殺之事,她不禁全身汗毛豎起,背后發涼,困意全消,一顆心懸在了半空,難道師父……她躡手躡腳地去推師父的門,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眼前的一幕讓她愣住了。風戌鶴正躺在床榻上,被褥僅掩到胸口,他沒有穿衣裳,禺知蟾正坐在他身旁,紗衣已褪到背上,她正伏著身子親吻著風戌鶴的脖頸,看到一清進來,她似乎嚇了一跳,驚叫一聲,蜷縮著往后退。
風戌鶴轉頭來看著一清,眼神復雜:“清兒……”但聲音低到連他自己聽起來也都困難。
一清仍然呆呆站著,木然地看著兩人,看了半晌,突然回過神來一般,顫巍著轉身離去。
“清兒!”風戌鶴終于叫出了聲音,聲音在夜里十分刺耳,卻仍然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你夠了!”風戌鶴回過頭來,眼里的悲哀轉為怒氣。
“公子你也沒有反抗我,怎么反倒變成了我一個人的錯?”禺知蟾把紗衣重新披上,訕訕地說道。
“我根本動不了。”風戌鶴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恨意十足。
“原來你的蝎毒發作啦?哈哈哈哈哈哈!真可惜,有艷福也享受不了,沒想到,我今日運氣這么好!”
“你怎么知道我中了蝎毒?你是恒明王的人!”簫綽渾身發麻。
“我才不是他的人!我跟他是合作,懂么?合作!我們有共同的目標,他想要的是人與妖決裂,他好做這萬妖之王,我嘛,我也希望東嵊與妖決裂,那妖族便可以為我泗康所用。我堂堂泗康巫女,豈是他恒明王可以使喚的!”
“狐妖是你殺的?”風戌鶴問道,聲音壓抑,充滿了怒氣。
“自然。他不能不死,人人都道是妖殺了小榮王,偏偏他要說不是,你說,我能讓他活著嗎?不過嘛……”禺知蟾挑起風戌鶴的下巴,聲音柔和了許多,“你看你這俊朗的臉蛋,我倒是挺喜歡的。那個情種洛川,癡迷于辛祁子,可是辛祁子喜歡的不是她,而是你的一清。這洛川啊,她不僅癡,還傻,她一心想要成全自己的男人,所以拜托我來引誘于你,好讓一清投向辛祁子的懷抱。”
說到此處,她的手指從風戌鶴下巴劃到了腹部,又在他下巴吻了一下,接著道:“我喜歡你,我愿意來引誘你,可有什么辦法,你竟然不上鉤!可是天都幫我,你居然毒發了,反抗不得!”說完得意地笑了。
禺知蟾又攏了攏風戌鶴的頭發,笑聲令人可怖:“你的一清也沒有那么喜歡你嘛,并沒有相信你,那你說我是要把這場假戲做真了呢,免得你的一清白白誤會你一場,還是說就此殺掉你呢?”說完,她把手沿著風戌鶴的腹部繼續往下滑走……
“你對我當真就一點興趣都沒有!”禺知蟾臉色一變,頓時陰沉下來,手中閃現一把尖刀。
大門一陣扇動,一縷柏韌絲沖入,纏住了禺知蟾握刀的手腕,她手上被解了力,頓時刀落在床榻上。
辛祁子飛了進來,他用力一拖,禺知蟾被拖到了床榻下。禺知蟾心下嚇道:“這人是誰,平時看起來如此儒雅,動起手來竟如此厲害!”她不敢坐以待斃,翻身而起,想要沖出門去,又被辛祁子一把拉回,重重甩在地上。
辛祁子一掌劈將過去,禺知蟾大叫不妙,口中念念有詞,手中撒出一把紅色粉末來!辛祁子身上頓時爬滿了毒蟲,十分可怖!辛祁子收回了柏韌絲,雙手覆合,胸中運氣散開,口中念:“散!”身上的小蟲似乎似都失去了力氣一般,紛紛從他身上掉落下來。
“你是誰?竟能制得了我的萬毒蟲!”禺知蟾大驚,不敢輕易再使出任何招式。
“公子!公子求你放了她,是我讓她這么干的!”洛川突然沖進屋內,抱著辛祁子的腳,哭喊道。
“洛川,你不要被她誆騙了!此人惡毒,萬不可這么輕易放過!”辛祁子呵道。
“公子,求求你!求你放過她!看在我們一夜夫妻的份上!”洛川仍舊哭,手抱著辛祁子的腳死死不肯松開。
辛祁子身上一震,腦子一片空白。他呆呆地望著前方,那天夜里的夢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是洛川陪自己到了冰窖,也是洛川怕自己冷,所以抱著自己,自己抱著的是洛川,吻著的是洛川,最后讓自己癲狂,猛烈攀上高峰的,也是洛川。一清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
辛祁子覺得悲傷,又不知道自己悲傷應從何處來,自己為何要悲傷?是因為背叛了一清,可能再也得不到一清的原諒而悲傷嗎?不,她或許從來都不在乎自己的誠心,更不會在乎自己的背叛!那是因為背叛了自己的感情嗎?如果沒有一清,那自己還有感情嗎?又何來背叛?他為自己感到悲哀,也為自己腳下的這個女人感到悲哀。
他緩緩回過神來,禺知蟾不知何時已經逃走了,洛川仍然在他腳下哭泣。他彎腰扶起了她,輕聲道:“你回去吧……”
洛川拼命搖頭,眼淚嘩嘩而下,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無可奈何,又點了點頭,緩緩走出門去。
床榻上的風戌鶴仍然動彈不得,辛祁子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
第二日風戌鶴醒來時,已經可以自由行動了,辛祁子也早已離去。他內心焦急,在附近打聽了一圈,沒有任何一清的蹤跡,她的馬也不見了。他沮喪無比,但也不敢一直等在原處,便在客棧留下了口信,騎馬往西北而去。
清渪居中,這日絳眉也起了個大早,一早便按主人的要求,去給情花草澆水,發現那朵可憐的小花蕊又長大了一些。
“若是主人看到了,該有多開心。”絳眉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