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辛、清二人,又偷摸來到縣使府,早早地藏在了房梁上。這日,高涉倒早早地回來了,似乎也在等著這小妖的到來。等了天色擦黑,管家才領(lǐng)了個眉目清秀,穿著水紅色衣裳的妙齡女子進(jìn)得屋來。
高涉?zhèn)冗^臉去,耳根似有一點紅:“你來了。”
“恩人!”那女子應(yīng)道,進(jìn)來屋內(nèi),便跪倒在地,眼中婆娑著淚兒:“恩人,多謝恩人救我性命!那日我誤食毒菇,命懸一線,幸得恩人相救,才保得一條命來。我們赤鹮鳥有恩必報,我每每為恩人尋來的東西,恩人都不肯受。原先是我不懂,給恩人送了些我族人愛的東西來,恩人自然不肯受。但我知恩人與我并非同類,故也去打聽了,說男子無非就好錢、權(quán)、色三種,可我送錢恩人不要,送來鄰縣最美貌的女子恩人也不要,難道恩人想要的是權(quán)?這……只要恩人明示,鹮兒必竭盡全力,報答于恩人!”說完,鹮兒伏倒在地,拜了三拜,極盡懇切。
高涉一聽此話,急忙上前扶那鹮兒道:“姑娘不必報答我。我不想要那些。”
“恩人日日忙碌,我多次來都碰不見恩人的面,也沒有機(jī)會問問恩人,到底想要什么。今日可算見著了,恩人必得告訴我。否則我還日日來。”鹮兒懇切道,她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我……”高涉面色為難,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變得如此優(yōu)柔寡斷,他也算少年得志,十七歲上便中了進(jìn)士,薦了官職,只因為人過于剛正,于官場格格不入,為官十余載也未得升遷。他反倒坦然起來,成日忙碌于縣里諸事,雖得到了百姓的贊譽(yù),卻把自己的事情也給耽擱了。他那日前往臨縣公干,路遇鹮兒中毒,暈倒在路旁,家里傳世的醫(yī)術(shù)幫了大忙,只沒想到他救的竟然是一只小妖。
這小妖實在嬌俏美麗,她靠在高涉肩頭,每次呼吸都撩動著他的神經(jīng),以往的夜里他總來不及寂寞便累得沉沉睡去,自從遇見鹮兒后,積攢了近十年的寂寞一股腦兒都侵襲而來,整夜整夜地熬著他,人也憔悴了下去。他實在有些熬不住了。
鹮兒醒來便承認(rèn)了自己是妖,雖然這并沒有讓高涉的心思有所轉(zhuǎn)圜,但他確實也就此事在心里好好盤算了一番。他不能收她的禮,不能讓這恩情就這么了了。今日,他已經(jīng)盤算好了一切,他要說出他想要的。就看小妖肯不肯了。
“你先出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jìn)來。”高涉對管家說道。
“是。”管家答道,又做了個手勢,示意高涉今日一定要了了此事,然后退出去了。
鹮兒仍舊跪在地上,等著他的恩人開口。
“我想要的……不是這些。我想要的……是你……”高涉艱難開口,“你”這字一出,他反倒渾身輕松了下來,眼睛也不再閃躲,直盯著鹮兒。
一清在梁上早已待得腰酸背痛,她本想示意辛祁子,應(yīng)及時出手,制住這小妖,卻不想等來了這一句,看來,此刻也不是出手的好時機(jī)啊。
辛祁子倒是從那小妖一進(jìn)門,從高涉的眼神里便猜到了幾分,所以對他的話并無半分驚訝。
“要我?”鹮兒似乎并不是十分明白,“我有什么東西可以給恩人,恩人便可拿去。”
高涉目光熾熱,道:“我不是要你身上的東西,我就是要你。我在見到你的第一眼,便已傾心于你,你可知,我只要一閑歇下來,便滿腦子都是你,我……”
鹮兒這回倒是懂了,她面上一熱,卻又不敢相信,輕聲道:“我是妖。”
“我知道,但是你跟其他的妖不一樣,你可在人間來去自如,自然可以和我在一起,只要你愿意。我雖為縣使,卻不覺得這所有的律法都是正確的,律法容不下你,我能容你。”
“當(dāng)真?”鹮兒仰起頭來,“你不忌憚我是妖?”
“忌憚什么呢?”高涉無奈笑道,“我今年已三十有四,這驅(qū)妖令不過二十余年,在我幼時,母親還曾雇傭過一只白雀小妖做我的伴讀,那時可不是現(xiàn)在這番光景。若不是近年來一些惡妖行叫魂術(shù),人、妖二族本不應(yīng)像今日一樣的光景。”
“那你又怎知她沒有行叫魂術(shù)!你道她如何能在這臨洮來去自如,可以避開那么多的驅(qū)妖之物!”一個女子的聲音從房梁上傳出,正是一清。
話音剛落,一清便已落到了地上,軟鞭已然在手。辛祁子本想止住她,卻晚了一步,只得一并下得梁來。
好端端屋內(nèi)突然多了兩個陌生人,高涉瞬間緊張起來,且此二人看似來意并不善,只怕是沖著鹮兒所來,高涉一步上前,將鹮兒護(hù)在身后,斥道:“你們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高縣使,我們并無惡意!”辛祁子也將一清護(hù)在身后,拱手道:“我們確是為這赤鹮鳥所來,但確無惡意!”
高涉一聽,心道這二人的目標(biāo)果真是鹮兒,不禁心下著急,快速將墻上的一把陌刀抽出在手,指向二人,怒道:“我不管你們是什么人,就算是天盛堂的捉妖師來,我也不會讓你們傷了她!”
鹮兒躲在高涉身后,呆呆地盯著高涉的側(cè)臉,自從幾千年前離開主人后,便再也無人這樣護(hù)著自己了,她不禁悲喜交加,喜的是沒想到此生還能遇到這樣一人,悲的是剛明確對方的心意,卻又來了這么兩個不速之客!
“你這人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你身為父母官,居然因為貪圖這赤鹮鳥的美色,全然不顧是非黑白!”一清氣得瞪眼,“她是一只妖,若不是行了叫魂之術(shù),哪能在此自由行走!她的自由,是用另一個人的自由換的!你身為父母官,難道就放任她不管嗎!我們又不是要她的命,只是要她把三魂還回去!”
高涉聽了此話,不禁心內(nèi)一驚,回頭看了一眼鹮兒,鹮兒仍舊望著她,眼里的一汪柔情,竟是之前沒有發(fā)現(xiàn)的,他不禁心里一動。
“清兒……”辛祁子拉住一清的手,低聲說道:“她不是妖。”
“什么?她不是妖?可是他們明明就說……”聽聞此語,一清奇道,不知手上的軟鞭子是該收還是該放。
“我就是妖!”鹮兒大聲說道,她站在高涉身后,臉上無一絲懼色。
“鹮兒!他們是捉妖師!不可胡說!”高涉急道。
“她不是妖。”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一清心里一喜。
果然是風(fēng)戌鶴。一陣風(fēng)吹來,屋門開了一扇,風(fēng)戌鶴飄然而至。
“主人!”
眾人循著聲音看去,說這話的竟然是鹮兒,她已淚流滿面。
“鹮兒,好久不見。”風(fēng)戌鶴緩緩說道,面色依然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