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霧中穿梭，風戌鶴走著走著，熟悉的記憶便又回來了，這里是他曾經玩耍、嬉戲、成長的地方，房舍依然，樓臺仍存，只是在濃霧中浸泡了千年，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現在的一切都是那么蕭瑟、慘淡。偶爾的房舍中還有一些年邁或體殘的妖在里面，怯生生地看著這幾個外來的人。

走了一陣，來到一所高大的宮殿前，門口巨大的麒麟石像尤見其當年的輝煌。眾人走上臺階，歸無城都是鹽堿地，日子再長久，臺階上也無一根草，只有被歲月磨蝕的痕跡。風戌鶴眼里不由得濕潤了，當年，他就是在此處跟眾人道別的。

“大膽！怎敢闖城主寢宮！”一個身穿青灰色衣裳的女子攔在了門口。

“界藍，這是尊主，尊主回來了！”蛤長老顫聲道，“快去通報城主！”

“尊主？”界藍一臉疑惑，她只在眾人口中聽過尊主的名字，卻從未見過。

“你還年輕，自然不認得，去通報城主！”蛤長老催促道。

界藍將信將疑，但看蛤長老一臉認真，也不敢怠慢，忙跑進去通報了，不一會便又出來：“城主讓你們進去。”

眾人走了進去，殿內一片黑暗，風戌鶴按照記憶，找準了幾個燭臺的位置，施法引了幾個火苗，殿內才有了些昏暗混沌的光。

“你終于回來了。”殿上正坐著一個女子，赤黑的衣裳，身材瘦削細長，聲音無比地滄桑。

風戌鶴又引燃了幾盞燈，眾人才看清她的模樣，竟是一個中年女子的面容，兩鬢已斑白，臉上的威嚴中透著幾許無奈。

“我回來了。”風戌鶴走上前幾步。

“你回來干什么？”中年女子聲音冰冷，聽不出來是高興還是生氣，或許她的情緒本就沒有任何變化。

“離兒，妖界有難，我需要你的幫助。”

“妖界有難！妖界有什么難！你說驅妖令嗎，我看這道令倒是好得很，妖與人分開居住，跟以前一樣，我覺得并無不好！”中年女子語氣中多有嘲諷。

“離兒，你還在怪我。”

“風戌鶴，我的好哥哥，我哪敢怪你！你是妖界的尊主，我在此不過是暫時替代你而已，又怎敢怪罪于你。”

“離兒……”

“你一走就是三千年，你看看你的模樣，跟你走的時候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蒼老，而我呢，早就不是當年的樣子了。你叫我一聲離兒，我都不知道還該不該應你。”

“城主！主人真的是為了妖界的生計回來的，城主，你莫再怪他了。”鹮兒走向前一步說道。

“你也回來了。鹮兒。”

“是，城主。”

“沒想到我計冤離還能活著看到你們回來……唉……”

“城主，你有半神的血統，壽命上數萬年，還年輕著呢。”鹮兒急道。

“那你看我年輕嗎？”計冤離站起身來，走近了一些，燈光印在她的臉上，越發顯得溝溝壑壑。

“離兒，怎么會這樣？”風戌鶴心里一顫。

“唉，尊主。你有所不知，城主她身中劇毒，壽命不過還有數十年罷了。”蛤長老痛心道。

“為何會如此！”

“都怪梼明那小子，那小子真不是個好東西！我們城主待他不薄！”蛤長老用拐杖不斷地點著地，似有滿腔恨意。

“梼明？”風戌鶴聽這個名字，幾千年前的記憶突然襲來。也是在如今的殿內，自己坐在殿中的尊位上，高高在上，有一個少年，一個總躲在人群角落的少年，眼神里透著倔強與不甘。

“是的，梼明。當年老尊主心善，念著他也有女陰靈蛇的血脈，有意提拔他，沒想到他如今卻恩將仇報！”蛤長老心內忿忿不平。

梼明那張小小的瘦削的臉，在風戌鶴的記憶中逐漸清晰起來。

“原來恒明王就是他……原來他是梼明……”風戌鶴終于想了起來。

“恒明王這么多年都自稱萬妖之王，他……他定是擔心城主追究于他，所以才先下手為強，給城主下毒！等城主死了，歸無城也就無主了！”鹮兒說道。

計冤離咳嗽了兩聲，無奈地道：“追究他？其實，如今的歸無城，哪里還有能力追究他？我計冤離，有的也不過是個歸無城城主的虛名罷了。天下的妖，十之有三，都在他恒明堂，十之有三，都在泗康為兵奴，剩下的，也都零落各處，不過是因為女陰靈蛇一族萬年來對妖族的統領，眾妖才認我這個歸無城的城主，現在我都自身尚且難保，還有何顏面做這城主！還有何能力追究他！”

計冤離咳嗽了幾聲，道：“是我輕信了他……”她頓了頓，看向風戌鶴：“你找我干什么。”

“離兒，你我如此生疏么？”風戌鶴慘然道。

“你還是不要這么稱呼我罷，這么多年，我已不習慣，何況，你早已是渪西仙君，也不再是我的兄長了。你可以和他們一樣，稱呼我城主。”

風戌鶴沉默了一陣，回道：“是。城主。”

計冤離點了點頭。

“我此次回來，是想請你幫一個忙。”能在歸無城待的時間不多了，風戌鶴沒有再耽擱的時間了。

“請我幫忙？我還能幫得上你什么？”計冤離冷笑道。

“我要說服懿太后撤銷驅妖令，必得得到你的幫助才行。”風戌鶴直入主題。

計冤離慘然笑道：“撤銷驅妖令。這是我妖族的事情，何必勞費你操心。”

“離兒……我……城主，現如今妖族生計艱難，驅妖令必除不可！又何必分你我！何況我也本屬女陰靈蛇一族……也有責任……”風戌鶴心下著急。

“你還記得你是女陰靈蛇？女陰靈蛇一族的祖訓你還記得嗎！靈父對你寄予了厚望，將尊主之位傳于你，你卻為了一個女人，拋下妖族子民不顧！”計冤離聲音嘶啞，多年來的不滿此刻終于可以說出來。

“我……我沒有……”風戌鶴覺得內心屈得慌，卻又不知如何解釋。

“你沒有，那這么多年你在哪里！”計冤離并不打算讓步。

“我與當時人族的國君達成了約定，妖人混居，這對于妖來說大有好處！我也是看到眾妖適應了妖人混居的生活，才離開的！我并未拋棄妖族子民！”

“是嗎……哈哈”計冤離冷笑道，“大有好處嗎？那現在呢，人族反悔了，妖族卻已適應了和人族一起的日子，把獵殺食物，生食禽畜的本事忘得一干二凈，離開了人族的世界，他們都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自己不餓死！他們現在的日子是你想看到的么！”

“城主，主人！你們別吵了！”鹮兒跪倒在地，眼淚已是止不住，“城主，主人回來你當真不高興么！你當真不愿意驅妖令廢除么！”

計冤離聽了這話，胸中憋悶的一口氣涌了上來，一口濃血吐了出來，心中反倒暢快了許多。是啊，自己在計較什么呢？回來便好，就算短暫的相聚，也是好的。她背過身去，兩行眼淚滾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