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莽莽群山中,漢使王然于、柏始昌在失去向導帶路的情況下,經歷重重困難也終于安全抵達了滇池旁的滇國壩子。
那日遇襲后,他們剩下的人在山中尋找多日,仍無失蹤的陳君等人的消息,心情沉重,判斷幾人兇多吉少,痛苦地決定重新整裝繼續前行。沒有向導,大家更加謹慎,幸虧陳君出發前繪制的羊皮地圖還在,大家按圖指引,才得以順利走出大山。
紅土高原上的大滇國依山傍水,四季如春,森林茂密,江流奔騰,山巒疊嶂,巖壑崎峻,土地肥沃,風景秀麗。勤勞的滇國人民在壩子里開墾了大片沃田,滇池一望無際,湖水藍清,在陽光照耀下波光粼粼。湖岸西邊有一座山,遠望如美麗姑娘靜臥湖畔蒼翠之中。打聽后得知,滇王府位于滇池南岸,王然于一行人繼續南行,沿途見湖邊停泊許多舟艇,滇人熟識水性,湖面漁船穿梭捕魚。到達大滇王城后,王然于立即請求覲見滇王嘗羌。大滇王城依山而建,氣勢恢宏,由城墻、城門、王府正院、亭臺、樓閣、花園組成,宮內綠草如茵、小橋流水,雖規模不及長安未央宮,但建筑風格獨特,展現滇國皇族的尊貴和權威。王然于和柏始昌在滇國士兵引導下走進王宮大殿,長廊迂回,可望見山腳下的村寨和滇池,宮殿內樓閣眾多,小徑相通,樹木花草繁盛,樹影婆娑,不時有孔雀閑庭信步。主殿面積不大,由一組錯落有致的木制建筑群組成,濃郁的滇國風格,匯集了滇國繪畫、雕刻和裝飾藝術的精華,殿堂巍峨,設計獨特,布置艷麗奪目,透著異域風情。平日里這里只舉行加冕典禮、宮廷慶祝等儀式,大殿內擺放著巨大的銅鼓,簡單的銅燈座,棕紅色墻壁上懸掛著巨大的象牙、牛頭,滇國特有的紋飾雕塑裝飾懸掛在四周。
滇王嘗羌身著圓領對襟短袖上衣,系寬帶穿短褲,披獸皮持黃金權杖,在大殿中心的虎皮寶座上熱情接待了風塵仆仆的漢使一行人。
“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來,來,賜坐!”
王然于和柏始昌很感激這位已經滿頭銀發的老滇王熱情接待,忙拱手施禮道:“吾等奉大漢皇帝之命,前來貴國尋路,和您商議打通身毒道之事,大漢皇帝對這次出行非常重視,也非常尊重大王,特命我等準備了些禮物贈予大王,以表交友之誠意。”
說完話,王然于就命人恭敬地送上了從中原帶來的禮物——鎏金杯盞、珍珠瑪瑙、絲綢錦緞和精美的各種玉器。這些禮物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滇王受寵若驚地看著那么多從未見過的五光十色的禮物,樂滋滋地瞇著眼笑著說道:“大漢皇帝對我如此重視,我若能交上這個朋友,那也是三生有幸!”
“大王您的威名我們早已耳聞,您寬厚仁慈,高瞻遠矚,把大滇國治理得井井有條,國富民安,也非常令吾等敬佩。”
“過譽了,過譽了,兩位大人有所不知,那身毒道有萬里之遙,不但山高路遠,道路險峻,而且沿途關隘甚多,盜匪出沒,殺人越貨非常危險。”
“大王,身毒西行探路艱險可想而知,吾等早已做好準備,今后還請大王多多幫忙。”
“那是一定。我會令人找些身毒商人來和你們商議。”
“多謝大王!”王然于接著給滇王嘗羌講述了此行一路的所見所聞,還為滇王描繪了當今中原王朝的盛世景象和當今天子的雄才武略。大滇王嘗羌對中原王朝和漢武帝很是仰慕,對漢使的勇氣也很敬佩,他原來只是比較了解附近的夜郎國、句町、伽羅、昆彌、蜚莫、哀牢、勐卯、南越國、身毒國各部族,如今漢使的到來,才讓他知道了遙遠的山那邊還有一個疆域更為遼闊的偉大漢朝。嘗羌爽快地決定幫助漢使,當晚他命人擺夜宴招待了王然于和柏始昌一行人。宴會上,香氣四溢的美食和醇香的美酒讓人陶醉,燈火輝煌的廳堂里充滿了歡聲笑語。但嘗羌知道這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大滇國去往身毒路途遙遠,一路要經過無數小國和部落,滇國附近的昆彌族部落就是第一大阻力。嘗羌和王然于商議多日之后,決定讓其一行人馬先暫居滇國,準備充分之后伺機尋路再嘗試前往身毒。
山中天日月,寒暑不知年。
同在紅土高原蒼穹之下,煙波浩渺的美麗迦羅湖湖畔,陳子安和阿螺,還有阿螺的五個兄長都在一天天的長大。
伽羅部落族人們都集中生活在地勢較平坦,自然條件良好的伽羅湖畔壩子周圍繁衍生息。雖然在這里沒有蜀地熱鬧繁華,但這里的部落人們淳樸善良,男人們打獵放牧,女人們耕種織布,大家相處愉快和睦。陳子安已經完全融入了這里的生活,學會了這里的語言,還會頭頂著簍筐和阿螺赤腳行走自如的走在迦羅部落軟綿綿的草地上、泥地上,騎馬射箭打獵劃船現在也不在話下,他常常和五個兄弟們約著脫光衣服在伽羅湖里暢游,時光就在這波光粼粼的湖畔悠悠而過。
這里有充滿了生機與活力的大山,清澈湛藍的湖水,湖水清晰地倒映著周圍郁郁蔥蔥的高山峻嶺;伽羅湖的那種靜,那種清,那種美,仿佛是天國之水,充滿了慈愛,博大與圣潔,湖水撒滿了他們幾個年輕人成長的歡樂。
每個清晨,薄霧繚繞在湖面上,陽光透過云層灑下金色的光輝,湖水泛起微微的漣漪,宛如一幅動人的畫卷。
陳子安做事很喜歡計劃,每天早早起床便會把要做的事規劃的滿滿當當,早晨大家還在睡覺的時候,他就已經起床進行各種練習,阿螺只用了很少的時間就教會了他打獵、騎馬、射箭,而且陳子安的射箭已經遠超于她,成了伽羅有名的神射手,但是阿螺一點也不生氣,還非常高興,驕傲的到處炫耀陳子安是她的徒弟,是她教會了子安射箭,子安則在一旁點頭,開心地笑著看著阿螺。每當夕陽西下,天空染上橙紅色,陳子安和阿螺一起騎馬站在湖邊,微風拂面,遠處傳來鳥兒的鳴叫聲,他們心中充滿了滿足與幸福。
一天,阿螺帶著陳子安背著背簍去山間采摘“羊耳朵”,陳子安好奇的問阿螺什么是“羊耳朵”?
“就是這個,撕下這片葉子背面的白色絨衣,搓捻成線,便可以紡織縫制成衣,我們族人身上穿的火草褂,坎肩,還有我現在身上穿著的都是這做的,新縫織的火草褂是淡黃色,之后會越洗越白,而且這個制作的衣服輕便耐磨,就是制作極費工時。”
“我還以為“羊耳朵”是吃的,原來是這片小葉子,就是葉子背面的白色絨衣可以制作你們身上衣服的呀!大自然太神奇了。”陳子安傻笑著吐了吐舌頭,拿過阿螺遞給他的一片“羊耳朵”好奇的左看右看。
“火草生長最茂盛的季節就是這個時候,也是采摘火草的最佳時節,一到立秋后,火草不再新鮮便撕不下草絨了,所以我們多采一些去給阿姆她們。”
“好的。”陳子安點頭道。兩個人就各自在山間一直采摘忙碌著,直到太陽漸漸西沉,背上的背簍已經滿滿當當。
兩個人準備回去時,路過一個山洞,阿螺偷偷帶著陳子安準備進去探秘。
“這里面有什么?”陳子安問阿螺
“你想知道伽羅部落的過去嗎?”
“當然想呀!”
“這巖洞里面有我們部落的過去,伽羅部落視這里為神圣之地。”
于是,兩個人打著火把走進了巖洞,阿螺看著崖畫上的人物圖像,告訴陳子安那是他們伽羅族人的“天神”。千百年來,每逢旱季或年節,伽羅的人們都要到巖畫地點舉行莊嚴的祭祀活動,點燃火把,擺上象征吉祥的祭品,祈求部落能風調雨順,有一個好的年景。
“這些都是我們祖先留下的巖畫。有一種說法,崖畫是一支在千年前遷移到此的族人所繪。他們沿河而上,天神指引他們來到伽羅,在這個洞中生活下來。為了給后來者留下路標,他們在沿途的石崖上描繪了各種生活場景,告訴人們他們在伽羅的生活,希望后來者能循此找到他們。因此,崖畫是我們部落先民追求幸福生活的標志和誓言,也是他們千年的期待。我相信你也是天神指引著來到我們這里,成為伽羅人的一員。”
“仔細想來,冥冥中確實如此。我那時剛逃出蜚莫,一個人在大山里根本分不清方向,一定是伽羅的天神指引著我來到這里,遇見了你。”子安看著這些生動的崖畫,感覺它們仿佛活了過來,有一種神秘的力量穿透而來,召喚著他。
“你看,這是樹木,這是船,這是太陽、云朵、山巒、大地。這些崖畫會隨日照時間、天氣陰晴、干濕冷暖不斷變幻色彩。”
“真的很神奇!”子安小心翼翼地把火把湊近,仔細一看,果然赭紅色的圖案變成了暗紫色。
阿螺接著給子安講起了伽羅的古老傳說:“很久以前,我們的祖先來到這個地方,這里沒有天,也沒有地。在宇宙的上方住著恩體古自家。為了開天辟地,恩體古自請眾天神來商量。他們商量了九天九夜,宰了九條牛,喝了九罐酒,之后,爾施阿俄、頗宜阿約、儒惹古達、署惹爾達、阿俄署布紛紛出計謀,獻給司惹低尼仙。司惹低尼仙打碎幾個銅鐵塊,交給阿爾師傅。阿爾師傅用膝蓋做砧凳,口腔做風箱,手指做火鉗,拳頭當鐵錘,制成四把銅叉,交給四天神。一把給儒惹古達,去開辟南方;一把給司惹低尼,去開辟北方;一把給阿俄署布,去開辟東方。他們把天翹上去,把地掀下來,四方開了四裂縫。恩體古自巡視地面后說,天地還沒開好,四個銅鐵球還在大地上。他讓司惹低尼派遣阿爾老師傅將那四個銅鐵球制成銅掃帚,交給九個天神,拿去掃天地,把天掃上去,天成藍茵茵;把地掃下來,地成紅艷艷。四根撐天柱,撐在地四方。四根拉天梁,扣在天地的四方;四個壓地石,壓在地四方。恩體古自家派遣阿爾老師傅制造九把銅斧,交給九個天神,隨同司惹約祖去造地。遇高山就劈,是深谷就打。一處打成山,做牧羊的地方。一處打成壩,做放牛的地方。一處打成平原,做栽秧的地方。一處打成坡,做種稻谷的地方。一處打成山凹,做住家的地方。這樣就有了我們現在這片土地上的一切,有了我們伽羅部落的家園。”
“這個傳說和蜀地盤古開天地一樣,這些上古傳說雖然離我們很遙遠,但是這些為了族人勇于開拓的精神都是應該讓我們傳承下去的。”
“安哥哥你說的對,那…那你會為了我們伽羅部落去做任何事嗎?”
“我是伽羅的人,那是當然。”
“太好了。”阿螺高興地拍著手,巖洞里火把忽明忽暗,幾只蝙蝠被阿螺的聲音驚得飛了起來。看完崖畫,聽阿螺講完部落的傳說,兩個人走出了昏暗的巖洞。剛走出洞口,午后的陽光光芒萬丈地照耀著伽羅湖,湖水是那么蔚藍,仿佛湖水和天空融為了一體,湯湯伽羅煙波浩渺。
“迦羅湖是我們族人世世代代守護的家園,我們的山,壩,深谷都是先祖們這樣開辟出來的,安哥哥,希望你也能和我們一樣守護我們伽羅的山山水水?”
“伽羅就是我的家鄉,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安哥哥你的第一個家鄉是什么樣的呢?”阿螺聽陳子安這么說,對他的家鄉也充滿了好奇。
“我以前的家鄉雖然沒有迦羅湖那么藍那么深的湖,但有很多蜿蜒曲折的河流,河流環繞著許多村莊,千里沃野,草樹云山如錦繡,街市井井,夏屋如云,大家曰之為天府之國也。…那里最讓我懷念的是石板鋪就已然光滑如玉蜿蜒的街道,還有那從青瓦之上裊裊升起的炊煙…”說完,子安的眼睛看向了遠方,他想起了父親,母親,街坊鄰居,甚至還想起了父親后來娶回來的那個新母親和小弟弟,心里勾起了對那個遙遠家鄉的思念。
“聽不太懂,但我能感覺到你以前的家鄉也一定也很美,真想有一天我也去那里看看,看看大漢的天府之國。…我還想,還想看看你們那里的女子都是什么樣的,我阿爹身邊的人說你們漢人女子什么也不會,還不能出門?”
“哈哈,我們那里的女子不是什么都不會,是女子都要遵從禮教,未婚的女子更是要養在深閨做個窈窕淑女。”
“養在深閨?窈窕淑女又是什么呀?”
“就是像你這般年齡大小的未婚女子是不能隨便外出的,但是也是要在家里學習養蠶、織布、紡紗、繡花的。”
“那多無趣呀,不能外出,那是不是也不能騎馬?”阿螺瞪著大眼睛一臉吃驚地大聲問道。
“還不能大聲說話,笑不能露齒,哪像你,在蜀地,是沒人敢娶你這樣的野丫頭的。”子安嬉笑地用手指輕輕地指了指阿螺的額頭。
“哼,沒人娶就沒人娶。”阿螺撅著嘴生氣地賭氣說道。
子安只是打趣,沒想到把阿螺臉頰氣的鼓鼓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甚是可愛,子安低頭一笑,連忙哄她,給她摘花,阿螺也沒理他。
“逗你的,我們阿螺那么勇敢、善良、美麗,怎么可能沒人要,要是沙馬阿爹招親的話,我猜想排隊想要娶你的人怕是要從迦羅湖排到大滇國去。”
“才排到大滇國,我要排到夜朗,排到你的蜀地去。”
“好好好,排到蜀地,排到大漢。就算沒人要,還有…。”最后一個“我”字,子安差一點脫口而出,只是最后不好意思沒有說出口,他的臉唰的一下紅了,不好意思地看著眼前生著氣嘟著嘴的阿螺,心怦怦地跳動著。
“還有什么?”阿螺忙追問道。見子安沒有回答,而是深情地看著自己,兩人相視一笑,阿螺的眼睛猶如繁星閃爍,臉頰害羞地泛起了淡淡的紅暈,一把搶過子安手里要送給她的花,低下了頭撥弄起手里的花朵。
“就算很多人來,我也不嫁,我只嫁給我喜歡的人。”阿螺說完偷看了一眼子安深邃迷人的眼睛,和子安對視一笑,兩人的笑就像清泉的波紋,從各自的嘴角的小漩渦里溢了出來,漾及滿臉,此時遠處出現的火紅晚霞印在了兩人笑臉上。
迦羅湖每天傍晚天邊火紅瑰麗的晚霞已經出現,一天又在不知不覺中即將過去了。
“你看天那邊。”
“真美!”
“我給你講一個蜀地關于這美麗晚霞的傳說吧!”
“好呀。”阿螺拿著手里的花在陳子安面前搖晃著,歪著頭微笑地看著陳子安,等待著他即將要講的傳說。
“相傳,上古的時候,羲和的十個太陽兒子在空中向寬闊的大地上噴著一個個燃燒的火球,莊稼紛紛枯死,人們難過極了。山上的猛虎野獸趁機跑下山捕食獵物。這時,人們的英雄后羿出現了,他瞄準了多余的太陽進行射箭。當后羿射出的第九支箭射中太陽之后,碰到了一顆高大粗壯的大樹,反彈了出去,他的箭頭對準天空快速地飛去。后羿以為災難已經解除,就放心地走了。過了沒多久,天空突然發出“轟隆隆”的巨大響聲,把地都給震開裂了,天空塌下一大塊。女媧大吃一驚,飛往山上花了九天九夜找到了紅、黃、藍、白四種顏色的石頭,可是最后還缺少純青石。
找呀找呀,終于女媧在一眼清清的泉水中找到了。女媧趕緊在地上挖了一個圓坑,把紅、黃、藍、白四種顏色的石頭和最后還找到的純青石用神火進行冶煉。整整煉了九九八十一天,五彩石化成了液體,女媧把液體裝在一個大盆里,對準天空那個大黑窟窿使勁一潑,只見天空金光四射,大窟窿立刻補好了。”
“然后呢?”阿螺聽的津津有味,眨巴著大大的眼睛急切地想知道后來發生的事。
“然后…大地放晴了,就出現了你此刻眼前看到的天邊五彩的云霞,傳說那里就是女媧補天的地方。”子安指著此刻天邊的彩霞對阿螺說道。
“原來五彩云霞這么來的,好美!安哥哥,你看,那天邊的云,剛才還是金色的,一瞬間金色又增加了紅色,瞬息間變化萬千,真想讓這一美好的時刻永遠定住!”
“云霞確實很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美好是瞬間,心里記住一切美好,當下即永恒。”陳子安看著晚霞轉頭看著阿螺深情地說道,緩緩地牽起阿螺的手。
此刻,整個迦羅湖被黃昏的溫柔鋪滿,流動的夕陽像溢出來的蛋黃,仿佛聞起來都是甜的,兩個人沒有再說話,靜靜地看著這溫柔的景色,時光變得很慢,只是彼此心中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