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一根線,它會穿越山水,穿越心海,穿越時光。
安予帆來到南湖安頓好之后,就請夏意幫忙打聽趙宣的墓地,以便安排外婆的骨灰能夠盡快入土為安,成全她和趙宣兩人跨越七十多個春秋團聚的心愿。可是因為時間太久,問了許多人都沒有消息;夏意又托人各處打聽,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夏意的一個朋友的幫助下,找到了曾經做過趙宣向導的那人,但是那人已經去世了。好在他兒子聽父親說過趙宣的事,也記得在他小時候父親曾經帶他去過趙宣墓地祭拜,于是他答應兩人幫忙尋找,在他的熱心帶領下,三人便驅車來到了當年埋葬趙宣的那座山的山腳下,看著不遠處山頂上,那人告訴安予帆和夏意,記憶里父親說過這座山頂埋葬著一個年輕的科學家。幾個人順著泥濘不堪的小道向山頂走去,路上向導和他們聊起了趙宣和這里古老的化石。
“我父親和我說過這位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不但當年參軍打過日本鬼子,還是個了不起的科學家;我們這里自從這位先生帶著我父親的那次挖掘發現之后,后來又有很多科學家來到我們這里挖掘尋找化石,沿著他的這一路,一步步的找尋,終于有科學家在二十幾年前這座山不遠處的地方找到讓世界石破天驚的化石。新聞報道里說是一個全新的、為世人所矚目的化石群初露端倪,這次古生物化石的重大發現,引起了新聞媒體的極大關注,國內外媒體紛紛報道,高度評價了我們這里這些古生物化石的驚人發現以及它在生命進化過程中的重要地位。”
“這也算完成了趙先生的心愿吧!”安予帆感慨地說。
“南湖還修建了一座展示這次重大發現的博物館,你們有機會可以去參觀一下”。
“好的,一定去看看。”
“我們這里的人常常帶小孩去,小孩們對那些古老的小蟲可感興趣了。讓我感嘆的是,原來我們人類的祖先竟然是一條“昆明魚”,人類居然是從海洋中慢慢進化到了陸地,最后成為了這個星球上,唯一有智慧的生命,這一切都太神奇了。這些化石的發現真是里程碑式的事件,因為從那時起,地球就漸漸成為了一個由各種復雜的生物組成的星球,可以說,如果沒有“昆明魚”,后面的事情很可能就不會發生。”
“地球和人類都是一個奇跡。”
“是呀,非常神奇。”
“快看,就是那里了。”向導大聲地喊道,他指著不遠處一座快被雜草覆蓋的墓碑說道。三人加快了步伐,不一會就走到了墓碑面前。這里可以遠眺南湖絕美的風光,一座孤墳掩映在一簇簇盛開的雙莢決明花叢下,凄涼寂靜地遠遠守望著南湖。
墓地似乎許久沒有人來過了,四周雜草叢生,一塊不起眼的大理石墓碑在陽光照射下隱隱出現,上面寫著趙宣幾個字,旁邊小字是他生卒日期,字跡已經有些斑駁,墳頭還長出了許多雜草,凄涼地述說著這個熱血青年為了夢想短暫而不平凡的一生。沒有人知道這里埋葬著的趙宣是誰,但是對于安予帆的外婆來說,他就是她一輩子思念牽掛的人。
安予帆返回車里拿來早已準備的一束百合,踏著雜草走了回來,把墓碑前的草清理干凈,把花束放在墓碑前。百合是外婆最喜歡的花,相信趙宣也會喜歡,兩個有情人終于可以在他們心中的天堂團聚了。安予帆把外婆視若珍寶的那個海螺也帶來了,他從口袋里拿出海螺,看著手里的白海螺,此時陽光下,海螺正發出淡淡的微光,好像是在召喚著天堂的趙宣,希望外婆能來這里和她的愛人團聚。一陣大風吹來,把花束吹倒了,安予帆走上前彎下腰把百合花扶正,把海螺也放在墓碑下。
不一會風停了,是他在回應,他終于等到了她吧!
“這個海螺好特別!”一旁的夏意看著安予帆說道。
“這個海螺是千年前的化石,記載著光陰的故事,也記載了他們的故事,海螺代表著送的那個男生思念著戀人,想像堅硬的海螺一樣保護戀人,海螺是他們愛情海枯石爛的美好期許;只是可惜,趙宣沒能保護我的外婆,外婆卻給了他此情不渝,至死方休的愛情。”
“哎,多么讓人感動的愛情,但也充滿了無限遺憾!”
“是呀。”安予帆嘆了一口氣,他很羨慕趙宣,那么短暫的一生也能遇到一個癡情女子,愛了他一生。這樣的愛情,也許只有在那個車馬很慢,書信很遠的年代才有,現在這個充斥著金錢、權利與欲望的時代,人心漸遠,一生只愛一人的愛情仿佛是奢侈品,不是人人都能擁有的。
安予帆靜靜地眺望著不遠處平靜的湖面,湖面上起了一陣陣漣漪,天空中傳來一聲飛鳥的破鳴。
在那幽深的湖底,一群渾身幾乎透明的發光魚群越聚越多,在幽明的光線里,可以看到美輪美奐發著藍光的一座冰塊建成的宮殿,魚群們在水底游動著,游進了大殿里,這里漂浮著一塊巨大的冰榻,發光魚群慢慢地聚到這里,可以隱約看到榻上躺著一個美麗的女子,她修長曼妙的身體,長長的頭發,美麗如花瓣的臉龐仿佛睡著了一般。一條黑蛇在她四周游動著,不斷給冰榻上的女子源源不斷地輸送著元氣。
女子依然沉沉地睡著,黑蛇幻化成一個英俊的男子,慢慢地走到女子身邊,他有些疲憊,身體微微一顫,一口黑血從嘴里噴出,他趕忙用手擋住,擦去嘴邊的血,他跪在女子身旁,撫摸著她長長的頭發,溫柔地對她說道:“阿螺,等我從蛇山回來,你的海螺珠馬上就可以恢復如初,我們也就可以見面了。”
說完,男子就消失不見了。
在確定了趙宣墓的具體位置之后,回來不久安予帆就請夏意聯系了當地相關部門辦理手續準備把外婆骨灰在此地盡快安葬。夏意在辦理過程中得知早在多年以前有人已經在當地辦理好了一切殯葬手續,只等著這一天的到來,夏意請工作人員查看一下當時的文件,才發現,那個簽字人就是安予帆的外婆安星兒。
回到別墅,安予帆想起曼麗姐給他的信封,他急忙翻箱倒柜地到處找,最后在衣柜里找到信封,趕忙打開一看,信封里果然是這些手續,還有這里山林的租賃合同,他明白了外婆的意思。
一周之后,一切準備就緒,刻著相愛的兩個人名字的墓碑安放好了,安予帆按照外婆的遺愿,一切從簡,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入土儀式,在無數百合花的環繞下安星兒和趙宣合葬在了一起;安予帆把海螺放在墓碑前,白色的海螺在陽光下發著淡淡的微光,越來越強烈。
她終于回來了,他也等到了她,在另外一個世界兩個戀人團聚了。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那么多年,但也是彈指之間。人世間每一種相遇、相戀都有冥冥定數,絕非偶然;每一份感情,都是命中注定,因果無常,亦是相隔十年、百年、千年也能宛如初見。
春天的南湖是美好、淡然的,所有的花朵、草葉、枝丫,甚至是樹上的一張蛛網,地上的一只小生命的跳躍,都像春日的清涼露珠,在這春日的陽光下搖曳生輝。
一陣陣微風吹進安予帆所住的這間房間的窗,花園里一棵櫻花樹已經盛開著無數花朵,隨著安予帆房間里傳出的音符一起翩翩起舞。粉色的櫻花花瓣緩緩飄落,仿佛下起了一場櫻花雨,花園的地上一下變成了粉紅色的,飄落的花朵會化成春泥,呵護著下一季生命來年的新生。
叮咚,叮咚,門鈴響了。
放下吉他,安予帆走到大門口,打開門看到是酒店客服周周,她一臉微笑著給他送來一件大包裹,那是丁亞從北京給他寄來的;兩人合力把包裹搬了進屋,看到周周一個女孩那么辛苦的幫他搬運,安予帆想著廚房里有剛泡好的咖啡,就請周周喝咖啡,小女孩也不拒絕,開心地接受了他的邀請。
“你喜歡喝什么口味的咖啡?”
“你喜歡什么我就喜歡什么口味的。”
安予帆聽了無奈的搖了搖頭,抿了抿嘴似笑非笑地遞給小周周一杯濃郁的黑咖啡。
“啊!”一聲驚呼,小周周在喝了一口咖啡后痛苦地吐著舌頭說道:
“你喜歡喝中藥呀,這哪是咖啡?”。
“越苦我越喜歡。要不我給你加點糖和奶吧,需要的話我還可以給你拉花,變成大眾都喜歡的咖啡味道”。
“哇,你會拉花!太厲害了,那我要喝卡布奇諾,拉一個大大的愛心。”
周周一臉期待的對安予帆說道。
不一會,安予帆就熟練地拉出了一杯美麗花朵的卡布奇諾。
喝著這杯濃郁配上綿密奶泡的咖啡,看著咖啡形成的令人驚艷且愉悅的圖案,小周周心里無比甜蜜,嘴里不住的稱贊道:“好喝,太好喝了。我們安大設計師可以去當專業的咖啡師了。”
安予帆搖了搖頭并沒有說話,抬起杯子喝了一口他自己杯子里的黑咖啡。
兩人在餐廳的陽光下靜靜地喝了一會咖啡,周周好奇地前后左右地看了看安予帆,一臉困惑地問道;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安予帆點了點頭。
“你說…你長這么帥,為什么總是愁眉苦臉,不笑呢?”
“…”安予帆聽了這個奇怪的問題也不知如何回答,過了一會才緩緩地說道;“可能我的生活就像這黑咖啡,太苦,喝多了所以忘記了笑吧。”
“哎,你的生活苦?拜托,你那么有才華,而且有名有錢,老天爺還那么偏心,讓你長那么帥,請問你的生活怎么會苦?你看看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我們要錢沒錢,要名沒名,還長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哎,可是我們再苦再累也依然熱愛生活,也算是苦中作樂!我覺得是你們這些名人吧,不會享受平凡生活,對自己太苛刻了,所以才會特別累,不愛笑,要知道笑一笑十年少。”
“…或許…你說的對。”安予帆附和地點頭回答道,繼續喝著他手里的咖啡,他也知道自己常常黑著個臉不好,是自己給自己的心理壓力太大,自己的生活是時候應該做減法了。
“要學會享受平凡的生活。”
“嗯…”
閑聊中周周告訴安予帆南湖這兩個月,都將在環湖路舉行“南湖櫻花節”。節日期間,各種櫻花爭芳斗艷、婀娜多姿,有云南櫻花、日本櫻花、臺灣櫻花、加拿大紅葉櫻花等五六十個櫻花品種,五萬株櫻花,十萬株鮮花將在美麗的南湖畔華麗盛放,到時候湖畔延綿數公里的櫻花海岸線,能讓游客感受到繁花似錦、花團錦簇、如云似霞、美不勝收的浪漫櫻花盛景。
“雖然我們這里的櫻花盛景很好看,但我其實不喜歡櫻花,花期太短暫,感覺美好一瞬即逝,莫名的哀傷。”小周周說完抿了一口她的卡布奇諾。
“我還蠻喜歡那種短暫的美麗。”安予帆若有所思地說。
“果然又帥又有才華的人都有些不同尋常的愛好。”
“啊…?”
“我說你居然喜歡短暫的美麗,大家不都喜歡長長久久的美好嗎?”
“各有各的好吧,但是我喜歡那種留下無盡回憶和驚艷的感覺!”
“好吧!”周周聳聳肩,無奈地笑了。如果不是她被一個接著一個的電話打來催促她,她還有工作在身,可能她一點想離開這里的意思都沒有,安予帆也只能禮貌地聽著這個無憂無慮的快樂女孩天南地北的說個沒完。
已經快傍晚時分,高原的陽光依然燦爛,南湖天上大朵大朵的棉花云隨風而動,花園里的櫻花樹也隨著風的吹拂下起了櫻花雨。安予帆在周周走后也沒有出門,情緒低落的他打開電腦,查看郵件一直忙到現在,他才合上筆記本電腦,他看著窗外絢爛的風景。突然很想喝上一杯,美酒這氛圍很相配;他起身來到廚房,在酒柜里找到夏意帶來的紅酒,打開之后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慢慢地品味了起來。
一陣陣風吹來,客廳窗臺上的白紗在舞動著,花園里的草地上飄滿了一地的粉色櫻花花瓣,他想起了一部很久以前看過的電影《秒速5厘米》里的一句話,“櫻花飄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那么我要用怎樣的速度才能與你相遇。每個人都愛過,被愛過,辜負過別人也被人辜負過,大街上人頭攢動、人來人往,男男女女,你永遠不知道別人的故事里,有著怎樣刻骨銘心的遭遇。”
想著外婆這一生的愛情,平凡而又偉大,在當今這個時代不會再發生了。其實每個人內心都有自己的渴望、期待,但是卻又有太多不可觸碰的點,內心是拒絕敞開的,只能選擇隱藏真實的感情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安予帆就是這種人,他常常覺得自己不會愛了,他心底里留著一道深深的疤,害怕再被傷害,就關上了對外的那扇門隱藏了起來。其實在某個時刻他自己也依然渴望著被愛,但他矛盾的心里會特別在乎別人的一句話、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常常自我懷疑,深陷這些情緒的泥沼之中。
“我真心愛過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安予帆問自己。
“沒有!”
“我被人真心愛過嗎?”
“也許…根本沒有。”安予帆一邊自問一邊自答道,他長嘆了一口氣后又陷入了悲觀消極的自我懷疑之中。
“唉,誰會愛一個身體不健康而且連自己身世都不知道的生活棄兒呢?”
“我是誰?”
“我到底是誰?”
酒瓶里的酒慢慢地已經倒底,窗外天邊原本藍色的天空變成了魅惑瑰麗的金紫色,耀眼的太陽已經開始漸漸西下。安予帆有些燥熱、煩悶,很想去湖邊透透新鮮空氣。他上樓換了一套外出的衣褲,走出房間看到墻上掛著的吉他,就順勢取下掛在背上,看到柜子上擺放著的陶塤,也拿了放在口袋里一起帶了出來。
走出別墅,迎著清涼的風,他的燥熱消散了一點,來到山腳下找了一輛共享自行車,掃碼后,他敏捷的一躍而上,迎著風就漫無目的開始騎行。突然他想到周周告訴他的櫻花盛景,看著眼前的落日余輝,那就出發去看看傍晚時分夕陽下的櫻花盛景吧。
騎行了很久也未能找到周周提到的櫻花盛景,再次查看了手機才發現自己導航的模式是駕車,騎車的話導航還有好幾公里,安予帆有些后悔不應騎車而是應該開車來的。看著已經騎過的一半路程,他決定繼續堅持,疲憊地蹬著自行車繼續前行。終于趕到日落之前來到了櫻花盛景;這沿湖一帶,果然全部開滿了粉色的櫻花,此刻游客們都已經漸漸離去,四周安靜極了。安予帆找了個空地把自行車停放好,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不遠處的水岸邊上,有一塊突出水面的大石頭,他想坐在那里安靜地看此時無限美好夕陽西下的南湖。
走到空闊的水邊,安予帆跳到岸邊那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輕風拂過,湖面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像琴弦被輕撥,蕩起層層波紋。安予帆取下背著的吉他,調好音,隨手彈起了《風之詩》。
在他那修長的指間一個個優美的音符緩緩飄出,帶著點點悲傷也有絲絲平靜,平靜因為過去了,悲傷亦是,湖面的風和著樂聲,像一條無形的絲帶,連接起了天和地,生與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只有平靜的湖面起了一陣陣漣漪,湖水翻滾,天邊的云漸漸地多了起來,金紫色的天空被越聚越多的烏云遮蓋。一首曲子結束,意猶未盡的安予帆把吉他放在靠水邊的一塊石頭旁,從口袋里拿出陶塤閉著眼吹了起來。他幾天前在網上按照教程的方法沒多久就學會吹出一段完整的曲子,不知是他有這方面的天賦,還是陶塤容易學,反正他已經能有模有樣的用氣息吹奏完一曲。
“沒想到我還蠻有天賦的!只可惜…沒有聽眾。”
安予帆吹奏完,嘆息著自言自語地說道,把陶塤小心地收了起來。他想抽煙,就從口袋里拿出打火機,在風中點燃,火焰在風中不停的搖擺,看著微弱的火焰,他有些哀傷地感慨道:“這風燭殘焰好像我的身體,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熄滅!”
“但是…既然還沒熄滅就許個愿望吧!”火焰依然還在風中搖擺著,他虔誠地閉上眼睛,想著要許個什么愿望。
“我希望我能知道我是誰?”他剛把話說完,風就把他的那個防風打火機的火焰吹滅了,再也打不著。
舒緩的風變成了一陣比一陣猛烈的狂風,之后突然電閃雷鳴;此時,湖底那個神秘的宮殿里,冰榻上沉睡了千年的阿螺聽著陶隕那熟悉的樂聲,心跳開始恢復,她慢慢蘇醒了過來。
岸邊,安予帆的手機這時鈴聲響了,一遍一遍。他把打火機放進口袋,準備翻找手機接電話,電話顯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安予帆猶豫著是接還是不接,他來南湖更換的手機號碼,很少人知道他的這個號碼;電話鈴聲執著的一直響著,安予帆有些無奈地劃動手機顯示屏接通了電話,電話里傳來了即熟悉又陌生的溫柔的女聲,往日的痛苦記憶一下又浮現在眼前,原來是她。
從小寄人籬下,身體又不好的小安予帆是自卑的,其他孩子都不和他玩耍,他就一個人用大量的時間觀察大自然,就算只是一只蝸牛,他也能靜靜地觀察一整天。初中的時候,家里的人除了外婆對他好,還有一個女孩,舅舅家的小女兒,他和她年齡相仿而且成了同學,她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欺負他,還默默地陪伴著他;情竇初開的他還為她學會了彈吉他,慢慢的兩個年輕的心越走越近,但是日后也是她狠狠地傷害了安予帆。
記得那次她生日,安予帆準備了很久,鼓足勇氣到學校去接她,想給她制造一個浪漫的生日驚喜;他滿心歡喜地看到不遠處被簇擁著走來的女孩和她的朋友們,她們正開心地說笑著,安予帆害羞就側身躲了起來,他的心緊張地怦怦直跳,漸漸地聽到了女孩們走過來說話的聲音。
“今天我爸爸為我準備了一個非常盛大的生日派對,一會你們回家,一定要換上最漂亮的禮服來參加,我還請了好多帥哥,琳達,三班的那個校草我特意為你也邀請了他來喔,他爸和我爸很熟。”
“真的嗎?太好了!”
“你可要把握好機會哦!”安娜和朋友說笑著。
“那你男朋友安予帆也會來嗎?”人群中一個女孩問安娜。
“安…予…”安娜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吃驚地看向那個女孩,一時語塞。半天才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他…不是我男朋友,你聽誰胡說八道的,真討厭!”
“他不是你表哥嗎?”
“也不是,他和我沒有血緣關系,他是我姨婆收養的孤兒。”
“啊,他是孤兒呀!”
“是呀,你是從哪里聽來的,我們安娜公主怎么會看上那個有病的野孩子”。
“他那么自大!”
“那人從來都不理會別人”。
“自卑唄!”
一群女孩七嘴八舌地附和著,大笑了起來,安娜無奈地低下頭但是她也沒有解釋。女孩們的笑聲和她們說的每一句話就像一把把鋒利無比的小刀,深深地刻進了一旁安予帆原本就脆弱的心上,他躲到一旁的樹叢里,心里無比失望、灰心至極,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之后他把心愛的吉他砸了,一病不起。
那天之后他就沒有去上學,更不和人說話,外婆體諒他,為了給他一個更好的環境,也為了治療他日益嚴重的心臟病,她帶著他離開了北京,去了美國。在陌生的環境,他的病暫時緩和,他開始重新上學,他用更加努力的學習來把自己偽裝起來,但從那以后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
此刻電話那頭的安娜柔聲地問道:“喂,喂…予帆哥你能聽到嗎?我是安娜。”
“…喂喂。”
“我聽公司的人說你離開北京了,你…現在在哪里?你還好嗎?喂,喂,你…聽得到嗎?”
“…”他和她,早在多年前就已經結束了,也許…根本就沒有開始過。
一個閃電劈開了南湖上方快速積壓的烏云,隆隆的驚雷接踵而至,安予帆的思緒被帶了回來,攥著發燙的手機,湖邊的風把他吹得凌亂不堪。雷聲碾過耳膜的瞬間,他聽見安娜的聲音碎在風里——就像此刻被浪頭掀翻的吉他,琴箱里漏出幾個不成調的音符,轉眼被湖水吞沒。看到這一幕,安予帆顧不上聽電話里安娜說了什么,就準備撲過去阻止吉他落入湖中,但還是沒能趕上大風的速度,吉他落入了湖中;而他撲過去的姿勢像一截折斷的蘆葦,腳下的石頭一滑,劃開他腳踝的皮膚,整個人失去了平衡,瞬間也跌落湖水之中。早春的湖水比想象中更鋒利直刺入氣管,疼痛在血管里炸開;還來不及呼吸,湖水已經迅速沒過他整個身體,不斷地從他的鼻子和嘴里涌來,嗆了不知道多少口水的安予帆咳嗽不止,四肢慌亂地撲騰著,但他馬上意識到這樣很危險,開始下意識的調整呼吸,憋氣,可是剛才一只腳跌落時被什么東西劃傷,另一只腳突然一陣陣抽搐,雙重的疼痛襲來,讓原本游泳不錯的安予帆,體力開始下降,在這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他的身體不斷下沉,煎熬中他感到了一陣害怕;他想努力調整呼吸憋住氣,但是湖面上波濤洶涌,一個大浪又一個大浪打來,隨著風浪他已經被推著離岸邊越來越遠,他越掙扎越覺得窒息,他沉入了湖水中,耳畔慢慢地沒有了任何聲響,頭頂的那抹光亮越來越遠,他放棄了掙扎,感覺到了湖里的安靜平和,有了一種美好的幻覺,身體向水底漸漸沉了下去。
此刻湖面上波濤洶涌、電閃雷鳴,湖水下時間仿佛靜止一般,安予帆無助的等待死神降臨,下沉的過程被拉長得像一部老電影,水壓將記憶壓成薄片,短暫一生的一幅幅畫面在腦海里閃現著…。他迷迷糊糊中還能看見自己沉入的這個幽藍的湖底,分不清是夢還是他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某個瞬間他看見湖底鋪滿發光的水晶,像童年睡前故事里想象中龍在水底守護的寶藏宮殿,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
他的手腕驟然被某種溫熱的力量扣住——如同深潭中的水草纏繞溺水者的肢體,卻透著活物的暖意。混沌間,幾縷發絲拂過他的面頰,恍若午夜潮汐推送上岸的海藻。安予帆掙扎著撐開眼簾,朦朧視野中游動著緞子般的烏發,在水流里舒展暈染,宛如一幅洇開的寫意水墨。
“別怕,我來了。“那聲音似從琉璃世界彼岸飄來。
女孩的臉龐在幽藍水光中若隱若現,眉目間美得令人攝人心魄。她倏然靠近,唇間呵出的氣息裹挾著山茶花的清澀,安予帆恍惚間仿佛銜住了初春新折的嫩枝,齒間盡是青澀的生機。
寒意在此刻溫軟的觸感間悄然消融。湖水不再如刀鋒凜冽,倒似母親搖櫓時蕩開的溫柔漣漪。他感覺自己化作一尾銀鱗,從女孩纖指間游向水面碎金般的光暈。耳畔似有古寺銅鈴在深水處震蕩,又或許只是自己漸趨平緩的心跳余韻。
當黑暗如羽翼般輕柔覆下時,他安然蜷入她發絲編織的暖繭之中,安予帆沒有了落水的不安感,安穩地閉上了眼睛,疲憊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