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入夜前，云昭月攜石醋醋一同來到了沈府密室。
四壁流光溢彩，琉璃縫隙間結出幾張蛛網，靜悄悄滲著寒意。此時詹長忠已守在了沈時清身旁。
密室本就狹小，四位聚在一起更顯密切。
“殿下的密室連把椅子都沒配啊。”云昭月學著沈時清也席地而坐。
沈時清道：“在下不常啟用密室，平日疏于管理便成了這幅樣子，還請大人見諒。”
云昭月上下打量著詹長忠道：“這位是？”
詹長忠跪地叩首道：“草民詹長忠見過仙司大人。”
云昭月狹長的眼里微光一轉，斜入暗處。
詹長忠跪在地上沒聽到云昭月說起身，額間微微冒出虛汗。
沈時清是個眼尖的，哪怕只有一瞬，他也瞧見了云昭月眼神的落點。詹長忠腰間珠串是他給的賞賜，瓷松不僅價值不菲，還是北疆權勢的象征。
“起身吧，本君先說正事。”云昭月招招手，石醋醋走上前，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
那錦囊落在四人中間瞬間變化為一張矮桌，桌上立銅鏡一面，玉燭燈一盞，分叉毛筆一支，剩下全是各形各色的枯樹葉鋪在底下。
云昭月清清嗓子，一件一件解說道：“這燈是用來入夢的，銅鏡是用來出夢的，筆是用來預防突發情況的。”
“先說入夢。過會兒本君將以夢姑青絲為引，點燃玉燭。燈焰為青黛時，本君與殿下各取一縷靈魄入北疆舊夢，入夢時間最多不超過四個時辰。其中子夜午時最為兇險，那時燈焰若顏色變幻多端，醋醋你務必使霽夜浮晴筆在銅鏡中央畫符。”
石醋醋在一旁點了點頭。
云昭月接著道：““魂魄離體時仙軀最為脆弱，有勞二位守好，莫要讓靈體一類靠近附身。”
“待燈焰由青黛轉為明黃時，證明梅花靈魄已取到。你二位可轉銅鏡對準此燈，屆時本君與殿下可魂的歸本體，安全出夢。”
沈時清微微偏頭，顯然還在思考當中。至于詹長忠保持原本的表情已經不是一時半會兒了，云昭月猜著他多半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仍然是腦子空空，于是道：“諸位可還何不解之處？”
沈時清道：“大人也要入夢嗎？”
云昭月正視著他的眸子道：“殿下頭回入夢，尚不知夢中兇險，所以本君以為還是一同前往為好。而且本君作為施術者有一次調整夢境，規避風險的機會，如此以來殿下尋梅也能少些后顧之憂。”
這話裹了不少粘牙的蜜糖，沈時清笑著含住，張不開幾分口來回絕。
“大人，草民還有疑惑。”詹長忠試探著問道，“若是超過四個時辰，您與殿下還沒有尋得梅花又該如何？”
“那時需即刻調轉銅鏡面向青燈，”云昭月表情嚴肅，“否則本君與殿下魂魄皆會被魘住，再難回歸本體。”
詹長忠再問道：“被夢魘住想辦法叫醒不行嗎？”
石醋醋冷哼一聲：“你以為這是普通的夢？”
云昭月眼神示意她，石醋醋不再多說。
云昭月轉向詹長忠道：“雖說是夢，究其根本還是梅花骨前塵所化，其混沌之力過于強悍，當真是卷入其中，恕本君無能為力。”
見詹長忠和沈時清不再提出其他問題，云昭月深吸一口氣道：“夢中更為復雜。”
“過往已成定局，舊夢雖多有錯亂，亦不能更改。所以在夢中為防外來者改動，身份有時會自動降級，變成妖怪凡人也是說不準。”
云昭月抬起左手，掌中赫然出現一對瓊花形狀的掌心鏡。
“為防夢中不識彼此，殿下可以此為記。”
沈時清接過來，鏡子小小一塊在他掌心閃著微光。
云昭月道：“瓊花成對，可使燈焰轉為明黃，內外鏡通，也就能出來了。”
“至于夢中遇到其他混亂之事，穩住心性就好。”她再次重復道：“夢中一切都是假。”
墻壁上唯一的窗戶也暗下來，遙遠的幾顆星子點得凌亂，北疆此刻入夜。
沈時清手中握緊了捕捉梅花靈魄的法器，端坐身形問道：“大人，可以開始了嗎？”
云昭月收起玩笑神情，雙手手指相互交疊，指尖處法力涌動。
隨著法術催動，云昭月的頭發顏色逐漸變為墨藍，碎發、眉峰、羽睫皆掛上了薄薄的一層冰霜，額間仙跡顯露。
那盞燈像是有感應似的，燈芯上隱隱約約浮現出幾縷瑩瑩閃光的青絲。
“醋醋。”云昭月的聲音變得飄渺。
沈時清發覺自己的身體似乎也有異樣的變化，暈乎乎的，尤其是眼前景物越發虛浮，連詹長忠的臉都看不真切。
他握住尋梅法器的手又緊了幾分，可怎么用力那法器都在手里打滑。
石醋醋向燈里吹了一口氣，“噗”的一聲，一簇溫暖的小火苗自燈芯底部竄了出來，溫柔包裹住飄在上方的青絲。
“殿下，殿下！”詹長忠密切的聲音落在他耳邊，竟有回音傳來。
沈時清不受控地閉上了眼，滑向更深處的黑暗。
刺骨的寒風從四面八方吹來，他辨別不出方向，也不知道如今是身在何處。一縷不著軀體的魂像蟬翼般薄脆，任憑狂風處置。
沈時清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么，無窮無盡的風塞進所有感官，讓他沉悶地下墜，下墜，再下墜。
“殿下。”
這個聲音就在耳邊，是云昭月！
沈時清也想說話，但怎么都張不開嘴。
“屏息凝神，大夢將沉。”
她還是一貫地氣定神閑，仿佛在出入無人之境。
沈時清以為自己應當在呼吸，在思索，在試圖穩住身形，可究竟在做什么，只有身邊呼嘯而過的風知曉。
一道白光閃過，像是鏡子晃了眼睛。
再看，四周已是黑海連天，蒼穹無垠。腳下土地冒著毛絨絨的小草，而他自己穿著一身錦衣華服，攤開手一看，還戴了個玉扳指。
這是已經入夢了？
沈時清眼睛微微瞪大，從他右邊溜過去一只小光團。
“你……你是……”
小光團頓了頓腳步，停在原處沒有動彈。
“你是仙司大人嗎？”沈時清嘴角抽搐道。
“嗯。”小光團沒好氣地應了一聲。
云昭月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自己直接降級成靈體！
沈時清盡力憋笑，用袖子點了點嘴角。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開口問道：“大人，我們如今在何處？”
“北疆。”小光團亮了一個度，“這是遠古時候的北疆。”
遠處一群烏鴉分食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