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盒內鸞鳥羽毛鋪了厚厚一層,四段白骨安靜躺在那里。
沈時清將雙手撐在琉璃臺上,法陣憑空顯現,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他厲聲問道:“何時少了一塊?”
“就在剛才!一眨眼就沒了!”鸞鳥輕盈落下,語速加快道:“昨兒夜里也沒事兒,不知道剛才怎么就沒了!哎呦,可把我急死了!”
沈時清從鸞鳥嘰嘰喳喳的話里尋著有用的線索。梅花骨是片刻間發生的轉移,因是隔空取物所以設在外圍法陣沒有感應。而神樹一脈與梅花骨相連,沈時清在審訊時沒有任何感知,證明現在梅花骨還沒有被轉移出沈府。
“把沈府所有出口都守好,加固結界。”沈時清單手冷靜吩咐道,“先別讓其他人知曉此事。”
他轉頭向鸞鳥道:“阿鸞,本君命你現以身為印,立刻護住其他骨頭。”
鸞鳥快速收起翅膀,一個猛子扎入琉璃盒中。只見金光一閃,四段骨頭上都繪上了不同形態的鸞鳥。
沈時清右手剛剛起勢,法力還沒流通起來,十七十八的聲音便順風鉆入耳中:“殿下,許道長在門外求見。”
“攔住,不見。”沈時清語氣強硬道。
這老道與曹福生向來關系不錯,之前幫忙畫符紙栓住沈時清也有他的一份助力。但與曹福生不同的是,許道長從來不靠神仙討生活,反而在北疆這一帶降妖除魔很有名氣。
今日他來沈府拜見,當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沈府大門前,老道捋著花白胡子,筆直站在一大群人面前。十七和十八從沒見過這么多人來沈府門口,眼睛比平時瞪得溜圓。
十八小聲嘀咕:“怎么跟來了這么多百姓?”
十七氣的直咬牙:“這老頭嚷嚷了一路沈府有妖,好事的全跟著他看熱鬧呢。”
人群鬧哄哄地議論著,老道轉過身面色凝重道:“貧道夜觀星象,昨夜北斗黯淡,又有紅色流光墜向此處,怕是已有妖邪侵入北疆。”
此言一出,男女老少臉上都掛了擔憂。
“我好像也看見了。”
“是啊是啊,當時我還以為是誰家走水了。”
“貧道以為必有妖異藏于此處。”老道兩眼放光,抽出桃木劍直指沈府大門:“我北疆神仙府邸,豈容妖孽玷污。今日貧道便要收了這妖怪,以助神君正北疆之風!”
門前旋過一陣風沙,老道身影挺立如孤松。可任憑風怎么吹,大門依然緊閉,絲毫沒有要迎接他的意思。
老道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張空白符紙,閉目鞠躬道:“貧道請神君殿下明示。”
看著恭敬有禮,實則兩撇胡子微微上揚。
人群尚不知情地等待著,一時間沈府門前又恢復了安靜。
忽然,老道身子挺直,精神抖擻地轉過身,那符紙上赫然出現一個允字!
他又恢復了那義正嚴辭的樣子:“殿下已允,諸位……”
十七十八見結界被開了個口子,慌張道:“殿下,殿下,他要硬闖!”
沈時清正在全神貫注地探查沈府法陣,容不得分神,他眉頭緊鎖:“他再往前一步,就地格殺!”
后面的人群也開始朝前邁步子,十八喊道:“那后面的百姓怎么辦!”
上天庭有令,掌管一方土地的神仙不得妄傷此處凡人,否則會被提審,削去神格。
沈時清額間滿是大汗,幾十根弦牢牢箍在指節,他還沒來的及收手,只聽一聲弦鳴。
“何人在此喧嘩?”樹梢上傳來青年女子的聲音。
眾人紛紛抬頭,最先瞧見垂下來的九條白色尾巴。
男人慘叫道:“妖怪!是妖怪!”
人群頓時慌作一團,再也沒人敢湊上前。老道顯然也被嚇了一跳,那張方才容光煥發的臉瞬間老了好幾歲。
“貧道許,許仁,”他哆哆嗦嗦握著佩劍,下面的衣服也跟著抖動,“你是何方妖孽?”
古銀釵流蘇一搖,珍珠簌簌如雨落。女子肘靠樹枝,托腮道:“虧你還是個道士,連我是哪種妖怪都看不出。”
“大膽狐妖,休要口出狂言!”老道聽她自稱妖怪,心中有了底氣。只要是妖怪就好辦了!
老道大喝一聲,手中桃木劍直向上捅去,人們伸長了脖子瞅著,可惜那木頭還沒靠近女子就自燃了。
木劍的灰嗆得人直咳嗽,有幾個母親輕輕捂住了孩子口鼻。老道又從另一個袖子里掏出收妖囊,風一鼓吹成個麻袋大小,他對準女子念咒。不知怎的那袋子調皮地換了個開口方向,反去吸后面的人。大家推推搡搡地想離袋子遠點,結果還是有幾個倒霉蛋被卷了進去。
“你行不行啊!”一個老嫗終于忍不住發問,“收妖不行,折騰人倒是有一套!”
老道安撫人群道:“此妖道行極深,普通法子于她無用,只有貧道親自動手了!”
他說完,領子那處已完全被汗水浸濕。女子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哈欠,當著他的面掏出了一把瓜子,悠閑在樹上嗑著。
人群里有人低聲問著:“這是妖嗎?”
老道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嘴里飛快念著咒語。一手利落甩出九張符紙,同時另一手兩指一并向天喝到:“請雷!”
一道閃電橫過,人群無不驚呼側目。
“咔嚓”一記雷劈下,老道恨不得跳出去八丈遠,卻在起步時扭了腰,只得在原地老老實實呆著。
女子隨手灑下瓜子殼,又吐了一點到老道臉上。額間神跡再次發亮,女子眼瞳亦如雷光:“爾等凡人膽敢對本君不敬,其罪當誅!”
大大小小的人慌張跪下,只有老道想跪不能,想站不得。
“神君息怒,神君息怒……”一轉眼,妖怪變神仙,討伐的對象也變了。
云昭月頭戴白狐玉冠,寶髻威嚴。她將九尾收回道:“本君乃昆侖山眾仙之首,奉天君之命來此。”
“昨日流光非邪氣入侵,而是天命降臨。你這道士不識好歹,竟把本君認作妖孽。”云昭月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老道硬著頭皮答道:“貧道,貧道……”
“本君初來乍到,尚不熟悉北疆如何賞罰凡人,只得自行選擇了。”她每說一句就像在老道頭上多懸一把刀,云昭月知道刀子遲遲不落,才最能割人心。
“上天庭有種玩法叫濺血蹴鞠,本君喜歡的很。”云昭月笑意更深,讓人膽寒,“不如今日許道長把頭擰下來,給本君當蹴鞠好了。”
老道一下子失了力氣跌坐街上,一股子熱流從雙腿間涌出,頓時丑態畢露。后面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氣不敢出一聲。
北疆可沒出過這樣的神仙啊!
門口的石虎簡直快維持不住原形了,他倆又激動又興奮,終于有人治得住這幫刁民了!
十八咧著嘴笑道:“哥,哥,我以后要跟著仙司大人混!”
十七真想踹他一腳,奈何石身限制,他吼向十七道:“住嘴!凈說糊涂話!”
老道想不出別的法子自救,只能哭喊道:“求神仙饒我一命,求神仙饒我一命!”
大批的人跪在后面一聲不響,仿佛今日罪責真要落在他一人頭上了。
云昭月根本沒給老道辯解的機會,她袖起刀落,凡人眼睛還來不及眨,老道已然身首異處。
鮮血濺長街,在場幼童眼里的恐懼透過母親的指縫深深扎根,云昭月此時心寒勝于面寒。
云昭月再次開口道:“再有不敬,神罰必至。”
老道的頭骨碌碌滾向人群,人們雖害怕,但無一人起身躲開。
十七十八的耳邊傳來沈時清的聲音:“她動手了?”
十七先答道:“頭,頭掉了。”十八沒看過這種場面,一時間害怕得移不開眼。
沈府外重歸平靜,沈府內初現端倪。
沈時清嘆了口氣,輕得像霧,在凝固的空氣中暈開。他仔細整理好琴弦,轉頭道:“長忠,打開沈府所有出口,把梅花骨失竊的消息散出去。”
詹長忠震驚道:“散出去?”
離奇的女鬼沒有全身而退,鸞鳥看管梅花骨失竊,許道長突然到訪除妖。這些事看似毫無關聯,偏偏緊湊發生,幕后之人鐵了心想攪亂北疆這鍋粥,不如先順了他的心意,讓他自以為沈時清沒查到任何線索,還亂了陣腳。
云昭月出手任誰也想不到,她一來,北疆現在成了亂中有序。
詹長忠道:“殿下,這樣凡人會不會起亂?”
“無妨。”沈時清撫過琴弦割傷的食指,淡淡道:“早就亂了。”
天上人睥睨人間,順著懷里貓兒,攏起云彩道:“昆侖仙女兒生得清秀,實際上還是一樣殘忍吶。”
游魂低頭叩首道:“仙司大人是高門貴女,哪能把咱們凡人賤命放眼里。”
貓兒發出低吼,那人摸著它的頭道:“張嘴閉嘴咱們凡人,你還想不想飛升了?”
游魂自己掌嘴:“瞧我這張嘴,您別生氣。”
那人抓了一把浮毛,低頭蹭蹭貓的腦袋:“你功德就差最后一步了,下去多行善事,多積陰德,本君保你飛升無虞。”
“多謝祖宗。”游魂小心抬頭問道,“敢問我具體哪日可以飛升啊?”
“天機不可泄露。”一張符紙落到他手上,天上人道:“你且安心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