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上天庭有急事嗎?”云昭月問沈時清道。云言初在昆侖管她很嚴(yán),少有松懈時候,不該剛聊幾句就匆匆回昆侖去。
沈時清道:“白麟將軍剛打完勝仗,許是回去向天君復(fù)命。”
在云昭月的印象里昆侖是遠離人煙的安寧之地,加上眾多神仙庇佑,幾乎沒有過戰(zhàn)事。近些年云言初有過幾次征戰(zhàn),他偶爾在吃飯的時候跟云昭月談起過,或是擊退不識好歹想闖入昆侖的凡人,或是平一些山野精怪鬧事。她思來想去這種小事并不值得去一趟復(fù)命,那也就是說這次云言初征戰(zhàn)非同小可。
再加上他又瞞著自己沒說,云昭月基本可以斷定這場戰(zhàn)和以前的出征都不太一樣。
“大人。”沈時清向她這邊靠近一步。
“嗯?”云昭月剛在想事,被他的舉動微微一驚。
光從沈時清身側(cè)投來,他的面容一半明朗,一半黯然。他溫和提醒道:“大人早上說的入夢事宜,現(xiàn)在方便談一談嗎?”
云昭月歪頭,伸出手丈量著兩人之間距離道:“嗯……似乎不太方便。”
沈時清眼睛一眨,慌忙退開幾步道:“抱歉,是在下逾矩了。”
云昭月挑挑眉道:“沒說殿下不守規(guī)矩,只是本君不喜歡離別人太近,妨礙本君思考。”
石醋醋在她旁邊的時候,她還不是一個勁兒往上貼,這就不影響思考了,沈時清在心里腹誹道。
云昭月早走出去好幾步遠,回頭一看沈時清還在原地,她喊道:“殿下,邊走邊說如何啊?”
沈時清轉(zhuǎn)眼又掛上微笑,快走幾步道:“好。”
園中草木蓊郁,時而有鳥雀啼鳴其間。叢中有不少仆役澆灌、剪枝,這園子如此別致,少不了他們的功勞。
云昭月揪一根野草到手里,嚼著最頂上的果實道:“殿下早知北疆境內(nèi)有鬼吧?”
她聲音不大,混在枝條剪短的聲音當(dāng)中,沈時清也聽得清楚。濃密的羽睫遮住眼底波光,他喉結(jié)微動道:“在下愚鈍,今日才得知。”
“恕本君多嘴問一句,殿下得知的是怎樣的鬼呢?”云昭月吧草葉含在嘴里,清新的味道散開。
沈時清望向云昭月,語氣軟下幾分:“大人想知此事,可是不同的鬼對入夢的影響不同嗎?”
他這一臉無辜樣像極了棄犬,云昭月壓住抽搐的嘴角道:“確實不同。殿下也知,入夢最怕心亂,分不清虛實真假。”
云昭月把草葉吐到地上,說話間吞吐的氣息涼颼颼的:“有的鬼擅詭辯惑心,有的鬼擅變幻易形,還有的鬼糊里糊涂卻能攪動大局。如此這般,如若不多加防范,被其亂了心神,入夢將險之又險。本君今日問殿下,也是為殿下安危著想。”
輕盈的氣息氤氳在沈時清鼻尖周圍,他忽然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不對。
沈時清下意識鎖住了識海,柔和的表情也僵住了片刻。
云昭月得逞地揚起笑容,向一旁吐出仙氣:“殿下走神了,您聽本君說話好沒誠意啊。”
“大人借機窺探在下識海也非誠心之舉吧。”沈時清后面幾字鼻音濃重,臉上還是那副清純無害的樣子,仿佛是云昭月先傷了他的心一樣。
云昭月干脆坐到廊邊不走了,她也學(xué)著無措道:“本君吃點東西而已,誰曾想園中野草有此奇效,一不小心擾了殿下識海,愧疚,愧疚。”
“大人這樣說,在下反倒不知該如何答了。”沈時清說著,“在下今日一來一回,似乎把您所說的這三種鬼都見到了。”
“殿下好運氣。”云昭月仰頭抬手遮去大半陽光,半瞇著眼睛。
沈時清畢恭畢敬道:“托大人的福,在此之前在下可沒有這般運氣。”
云昭月道:“昆侖神仙福澤綿長,確有提升身邊人氣運之效。可殿下離本君太遠了,這福氣一時半會兒還沒傳過去。您啊,這是吉人天相。”
沈時清道:“大人說笑了,在下一平庸之輩,何來天相。日后如何防范鬼族,還得聽大人之言。”
“簡單。”細黑的瞳孔猶如深淵,明亮的光劈進去卻再也出不來,云昭月扭頭對他笑道:“不信鬼言,不著鬼相,不屑鬼法。要是碰上不長眼的小鬼出手,打一架便是。”
說罷,云昭月伸了個懶腰。
沈時清道:“依大人之見,守本心則神定眼明?”
云昭月還是皮笑肉不笑:“殿下是個聰明人。”
“大人謬贊。”沈時清還不想結(jié)束這個話題,接著問道,“可還有其他事宜嗎?”
“其他的……”云昭月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愿多言便道,“入夢多了,不免還有鬼族從忘川河跑出來,殿下若是信得過我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兩人在這兒說了許久的啞謎,再說下去恐怕也引不出新的花樣,于是就此作罷。有耐心的獵人不會一直追逐警覺的獵物,適時的陷阱最為有用。
云昭月看著園中仆役忙碌半天也沒喝口水休息一會兒,問沈時清道:“殿下一日給他們幾個錢?”
沈時清沒想到她問這個,實話實說道:“十錢,足夠一日三餐溫飽。”
云昭月遠遠看著幾十人忙前忙后,驚訝道:“殿下府上這么破,不會都用來雇傭仆人了吧?”
“在下,在下在北疆不止一座神廟,不像大人想象那般囊中羞澀。”沈時清隨便扯了個解釋。
“懂了懂了。”云昭月伸手道,“那殿下把我兄長那一箱子錢還來吧。”
沈時清面帶疑惑,只聽石虎的爭吵聲從一邊炸開。
“十七,你休想獨吞!這是將軍給他妹妹的!”
“閉嘴!別說話!小心仙司聽見!”
“我看見了就有我的份!”
沈時清真想過去把這兩只石虎薅上來,眾所周知他倆的陰謀早晚成為陽謀。
不遠處忽有悠揚的琵琶聲傳來,云昭月好奇地豎起耳朵,她向沈時清道:“這是?”
沈時清解釋道:“府里樂師在練習(xí)琵琶,過幾日是北疆祈愿節(jié)日,府中隨人間習(xí)俗招了一名樂師當(dāng)日奏樂,以樂祈福。”
有意思,云昭月想道,他自己是唯一的神君倒學(xué)人間習(xí)俗,難不成是向自己祈福啊。
沈時清見她盯著琵琶聲傳來的方向久久沒動,便道:“大人若有興致,在下帶大人過去看看?”
“請吧。”云昭月起身道。
游廊說長也不長,琵琶聲愈近云昭月的心跳愈快,甚至有一絲膽怯。
沈時清的目光朝前,卻總用余光掃著她神情的變動。
珠玉落,聲弦瑟瑟,震得云昭月眼睛酸楚。
年輕的樂師被來人驚住,匆忙壓下琴弦,歡快的曲調(diào)就這樣溜走。
“殿,殿下。”他抱著琵琶拘謹(jǐn)行禮道。
沈時清等著云昭月問話,她只是笑著調(diào)侃道:“男子彈琵琶少見啊。”
樂師抱緊琵琶道:“您,您,您說的對。”
云昭月抱著雙臂打量他道:“殿下,看來你府上樂師只會彈不會說。”
她說笑著,心里空著的那一塊被灌入強風(fēng),呼呼作響。
蒼老的古語在耳畔回響道:“往前走吧,師父就送你到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