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數(shù)十雙眼睛環(huán)視,隨之而來的各樣兵器或沉在光里,或埋在暗處。金屬堅石一類獨有的冷氣在側(cè),讓云昭月有種群狼環(huán)伺之感。
“陛下,是在下不懂事。”云昭月客客氣氣地站著行禮,頭低于臂道:“昆侖仙自古便只向天君行跪拜之禮,規(guī)矩所束,望您寬宥。”
“也罷,本座并非不通情理之人,知你們上天庭規(guī)矩復(fù)雜,不強求你這小仙跪拜。”鬼王的眼神從云昭月頭頂輕飄飄帶過,嘴上仍不饒人道,“不過改日本座定要好好向天君討教,如何能飼忠心良犬。”
“殿下,請坐。”陰寒劍氣散去,鬼王的臉上終于顯現(xiàn)出一絲紅潤。
沈時清忙不迭起身,提袍坐到了鬼王對側(cè),他低頭盯著桌角,眼神不敢直視鬼王。
云昭月聽著鬼王沒有其他吩咐,想來是鐵了心要有所為難,既然如此還是原地噤聲為好,反正今日這場邀約的主角不是她。
鬼王道:“殿下不必緊張,本座邀您前來是為商議北疆大業(yè)。”
沈時清道:“陛下請講。”
“梅花骨開裂,靈魄尚未全歸,可不止上面亂,冥界也多受影響。”鬼王病怏怏地咳嗽幾聲,“北疆未渡冤魂積壓多年殿下是知道的,現(xiàn)在往生路開放不定,不能轉(zhuǎn)世的鬼流落得到處都是,時下鬼族確實多艱吶。”
“本座勞心費神些倒是無妨,渡善除惡是鬼王分內(nèi)之事,但往生路一事本座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特請殿下來此商議解決之法。”
沈時清推脫道:“慚愧慚愧,在下是個文官,不通往生路開放法術(shù),而且……”
鬼王不打算給他回旋的余地,他低頭聞著茶香,余光撇向云昭月道:“殿下不知無妨,您周圍盡是賢才,何不請他們相助。譬如,這位小仙。”
沈時清看了看兩邊,連連擺手說道:“陛下,仙司大人只管入夢,其他事務(wù)不便插手。”
“是嗎?”鬼王蓋上茶杯,“砍凡人道士也是入夢之法的一部分?”
鼓聲激烈,云昭月還是一動不動立在原處不回話。
沈時清回道:“是那道士詆毀仙司大人,損昆侖仙家顏面在先,最后被斬也是咎由自取。”
鬼王久久沒有說話,反復(fù)把茶蓋放上去又拿下來,繼而聲音尖細:“咎由自取?小仙,你可知你動的是誰?”
臺上舞者動作戛然而止,系著長長紅繩的鼓槌沒了拘束一般亂敲,染紅的光勾勒出云昭月高挑的身形。只見她緩緩放下保持著行禮姿勢的手臂,坦然承認道:“他是陛下的鬼。”
沈時清握住扇柄的手暗自一緊。
印證猜想后,鬼王終于把茶杯蓋上,眼神陰鷙道:“好一個眼明心亮的小仙,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人間道士無憑無依,哪里敢與神仙叫板。凡人向來狗仗人勢,叫得越兇,靠山越大。”云昭月露出犬齒,一雙狐耳立在頭頂抖了抖,“往上攀不了,就往下攀,攀來攀去,總能找到一枝。他的符咒乃是人符鬼紙,鬼紙是陛下近侍專有,多用于定位。旁人可沒有膽子私自流通。”
鬼王假意贊許笑幾聲,隨后低聲在沈時清耳邊蠱惑道:“殿下,您還說這小仙不插手其他,瞧瞧,她這是隔岸觀火,不想趟北疆渾水啊。”
云昭月靜靜看著他挑撥,不屑于辯解個一句半句。她是敵是友并不重要,梅花骨的靈魄一日未全歸,沈時清就必須留她在北疆一日。要想啟用入夢法術(shù),除了她,沈時清沒有選擇的余地。
沈時清點點頭,卻轉(zhuǎn)而問道:“陛下,在下不明白,這道士和往生路有關(guān)系嗎?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純澈的眼神總能騙過許多算計。鬼王愣了不到片刻,剛才的挑撥算是白浪費了:“本座原是派他去查看往生路近況,沒想到他察覺異象私自動手。”
沈時清搖頭展開折扇到:“陛下,看近況和強行開放可是兩回事。他在北疆時與上任神使曹福生很親近,兩人似乎狼狽為奸,偷放出去了許多鬼往生去北疆。”
鬼王面不改色道:“竟有此事?”
“對了陛下,在下還在神使家中發(fā)現(xiàn)了一面鏡子,之前他二人在往生路附近用過這鏡子,在下不懂術(shù)法,后來莫名其妙來北疆的鬼就多了。”沈時清從袖中掏出乾坤法鏡放到桌上。
這東西一擺出來,鬼王臉色立刻出現(xiàn)了少許變化,在一邊的云昭月感興趣地瞇起了眼睛。
上次參君沒研究出個所以然,把乾坤法鏡又歸還給了沈時清。這鏡子上的魂魄對他們或許陌生,可對鬼王可太熟悉了。
曹福生妻兒的魂魄是曹三甘親手提來孝敬他的,當(dāng)場被拒后,竟被這道士拿去練了邪物。冥界突然消失無蹤的那群鬼,想必就是借著這鏡子逃到了北疆,蠶食生人魂魄補形,以至于生人如死,死人如生,生死不平愈發(fā)加劇。
而往生路的開放是根據(jù)生死調(diào)節(jié),鬼達到一定數(shù)量才會開放。現(xiàn)在有其他鬼走了捷徑,往生路自然不開,所以如今該往生的鬼不能往生。
“陛下?”沈時清看他看得入神,提醒他道,“您可有看出什么嗎?”
鬼王道:“生人魂魄練的邪物,能引出惡鬼,殿下還是少放在身邊為妙。”
沈時清驚嘆:“這是上任神使用來請神的鏡子!這這這……”
鬼王道:“我?guī)偷钕路馄饋砹T。”
片刻后,鬼王再道:“殿下,本座好意提醒您一句,這上一任神使的背后可不止是一個曹三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北疆是在夾縫中活著。”
“多謝陛下提點。”沈時清恭敬說著,“既然陛下無其他事,在下與仙司大人先行告退。”
鬼王抬手攔道:“等等。本座方才解了殿下之疑,往生路之事還望您留心。殿下莫忘,上下一體,北疆地下連的是冥界。”
許久不開口的云昭月突然道:“上下一體說的也是上天庭與人間,陛下著急往自己臉上貼金作甚?”
她語速如常道:“陛下別忘了,北疆與冥界連著往生路,更連著御魔陣。你們冥界生死不平的亂子不是今日才有,此事重大,您既不親自出馬處置,又不上報天君,偏請殿下來此商議。難道不是在引誘殿下犯僭越之錯,從而利你冥界之好嗎?”
鬼王聽完放聲大笑,臺上的舞者聽見更為賣力地叫囂。
“小仙,留意些你的口舌。”鬼王淡然說著,周圍陰寒氣息卻撲面而來,沈時清再次握緊了扇柄。
一雙狐耳靈動地抖了抖,云昭月的眼瞳反光,像暗夜中蘇醒的野獸。
“該注意口舌的是你。”她說著,一只眼睛竟變得烏黑瘆人,陌生的女聲從她嘴里冒出,“此事我已稟報天君,鬼王陛下您好自為之。”
這是天君身邊烏川神君的聲音!
鬼王見計劃有敗露,立刻向云昭月的眼瞳擲去茶杯,沈時清的扇子擦著茶杯邊沒攔住,眼見那杯子化成箭鏃扎去!
劇痛襲身沈時清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地痙攣,手卻憑著本能向前。
平。
云昭月做出口型,箭鏃停在她眼前靜止不動,那只眼睛恢復(fù)了琥珀色光澤。
“瘋子。”鬼王這句唾罵,沈時清因劇痛暫時封閉了五感聽不見,但云昭月聽的一清二楚。
她輕松接過懸在空中的箭鏃,到手中變回茶杯道:“管好口舌吧,陛下。”
鬼王瞪她一眼,揮袖送她回了人間。因為用力大,鬼王袖口裸露出一段手腕,上面赫然顯露出灼傷的疤痕。
臺上瞬時灰飛煙滅,一遮面女郎走至鬼王身旁道:“陛下,此仙過于囂張,要不要……”
鬼王道:“打念安一百大板,打完讓他提著裁夢刀來見本座。”
女郎蹙眉不解道:“陛下,少君傷勢剛好的差不多,這恐怕……”
鬼王不耐煩打了個手勢,連帶著桌子也被移開。
“屬下領(lǐng)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