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椅子桌子都不見了,云昭月慌忙迎上去要扶勉強站立的沈時清。
可沈時清一轉身,死死抓住了云昭月的胳膊。她第一次感受到這位外表羸弱的神君的力量,半只手臂被他緊緊禁錮得發麻,這時云昭月臉上滿是擔憂的神情中劃過一絲狠戾。
“你……”沈時清腦袋昏沉,嗡嗡作響,理智懸成一根弱絲在暴虐的神力沖撞下勉強支撐。他已經反應過來剛才云昭月給他的靈藥有問題,今日種種都是為了逼他亂方寸,顯出本命神力。
她看似身在局中,實則心在局外,靜觀他們亂斗,沒人摸得清她究竟想要什么。
狐,身機敏,性狡黠。
虧他還時時念著舊友情分,看來面對這位翻臉不認人的昆侖仙司大可不必!
腦中混亂的畫面碎成一片一片,飛快割著那根弱絲。沈時清雙目通紅地瞪著云昭月,含著訴不出的情緒,還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委屈。可隨著眾鬼爪牙散去,清輝從天而落,云昭月整張臉浸在光里,眉目舒展反而襯得她冷情。
體內各種神力瘋狂亂竄,刺骨的疼痛遍身讓沈時清生出錯覺,云昭月在他身旁出奇得安靜,好像等待獵物露出喉管的野獸,等著那一刻,好一擊斃命。
忽然沈時清曈曈金目一展,耳邊萬籟俱寂。
他身邊的神力泛著奇異光澤騰空,霎時形成一只低于云層的巨獸。它低聲吼著將頭探到云昭月眼前,蓼藍朱紅相交的帶子捆住了它的嘴,依稀能瞧見尖牙利齒。
云昭月鎮定地站在沈時清面前。她清楚沈時清看出了她的意圖,也無意隱瞞,他遠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聰明。
如她所料,沈時清的原身并不是草木,可他的神力實在奇怪,云昭月活了這么多年竟從未見過。更奇怪的是那兩條帶子居然是混沌所化,他的神力中為何會摻雜著已逝地承才有的混沌?
“大人看夠了嗎?”沈時清打斷她道。
云昭月指了指自己的手臂道:“殿下,本君可沒想久看,是您一直抓著不放。”
“大人要想掙開,在下一介書生怎么攔得住?”沈時清繼續說,“費好一番心思引在下本命神力,大人來北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入夢虛實難辨,大人將此術用得爐火純青,想必假意真心自能切換自如。不像在下空有良心沒有巧思,平白被狗叼了去。”
“殿下這話聽著像被本君欺負了似的。”云昭月另一手袖刀瞬間直逼沈時清脖頸,“不知殿下可記得客房那張動輒能取本君性命的符紙。本君剛到,你已盤算好了本君生死在你手中。難不成那時,殿下的良心已被狗叼了去嗎?”
沈時清絲毫不懼,冷笑道:“那符紙確實危險,卻遠不夠取大人性命。”
“殿下很了解我?”云昭月拿刀身拍了拍他頸上清晰可見的血管,耳側巨獸的低吼愈發暴躁。見沈時清不說話,她又道:“狼子喬裝作草木,殿下這些年忍得辛苦吧?”
夜里眾聲皆是眠,沈時清的聲音淡淡驚破安然,他柔聲道:“大人身負混沌,比在下辛苦得多。”
云昭月眼里的狠戾瞬時全出,往日明亮的琥珀眸子看不出一絲溫度,白刃逼近映著寒光與清輝齊下。
她詞句清晰問道:“你是何人?”
沈時清甩開云昭月的胳膊,咧嘴笑道:“北疆第七任神君沈時清。”
他平時舉止得體,連笑意都不會溢出眼睛,是個實打實的翩翩公子相。但今日這一笑,頗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頑劣又悲戚。云昭月微微歪頭,企圖理解眼前這位神君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趁她松了神情,沈時清一把奪過袖刀橫在她頸上,依舊溫柔道:“這話該我問大人。”
刀刃周圍滲出血珠,沈時清手抖的厲害,眼睫不住地顫。好在云昭月瞧不見他的心,拼命跳動著疼痛,仿佛在提醒這具身體的主人。
云昭月神情自然,唇瓣輕啟道:“殿下果真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
沈時清終是把袖刀移開了一寸,強撐著不適道:“大人謬贊,在下多年不練,生疏了。”
“看出來了。”云昭月抬手一伸,那袖刀便迫不及待飛到她袖中。她摸了摸頸上傷口,“用拿劍的手法拿刀,殿下怕是壓根兒就沒練對。”
沈時清內收神力,神色黯淡道:“大人志不在此,為何擾我北疆清凈?”
云昭月掏出一個小瓷瓶,掂出些藥粉抹在傷口上道:“殿下怎知我志不在此?”
“處處設陷,苦苦相逼,這些大人如何解釋?”沈時清余怒未消,眼底卻亮晶晶的。
云昭月遞上瓷瓶,不等他發問便說:“這瓶是壓制那三瓶藥性的。”
沈時清猶豫著沒有伸出手,云昭月一下拿回自己身邊,“愛用不用。”
“等等。”沈時清從袖中伸出手,掌心也有一瓶藥,“一物換一物。”
“殿下還真是有良心啊。”云昭月把靈藥扔給他,順手拿了他的那一瓶,晃晃瓶身道:“這是什么好東西?”
“消淤青的槐心散。”沈時清把剛才那瓶靈藥一飲而盡,方才在經脈亂竄的神力頓時平穩。
“槐心散?不如叫愧心散算了,散了殿下傷本君的愧心。”云昭月像沒發生過剛才的事一樣,照常打趣他。
月朗星稀,此地樹木長勢不好,沒有太多葉子。夏夜微風穿過間隙,靜謐沉得更深。
沈時清折騰了半天,困倦順著眼角爬上來,長長的羽睫乖順垂下。云昭月見他不吱聲兒,挑了個空地坐下,百無聊賴地擺弄地上幾根草。
她細細想著過去風云變幻的百年,相交數人多是匆匆,現在想挖出個與沈時清相似的,哪一個有印象的樣貌都對不上。眼下他的神力無從查證,一時間斷了云昭月想查清沈家的思路。
換個角度想,他把天上地下瞞得一頭霧水,云昭月能揭開他原身這一點已是走在了天上地下之前。
狼子野心,不可不量,不能不防。
今日這夜一過,她需得重新認識這位北疆神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