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夏后接連不斷落雨，好不容易雨霽，幾只蝸牛爬上了窗欞。云昭月把它們一個個摘下來，放到書頁前排成一排，挑一個對準陽光打量，小小背殼里的生命在光里融化得更為柔軟。

前幾天住的客房被五行術毀了大半，沈時清將云昭月安排到了他的住處附近。這一處多植草木，靈氣充沛，只是常年人沒住著，屋內擺設多陳舊了。云昭月滿意的是這里比之前寬敞，有更多的地方藏書。同時這里在沈府中心，她大有機會多與府中人接觸。

云昭月把蝸牛擺齊，剛剛緩慢爬出去一點的也被她拽回原地。

距離上次和沈時清從冥界出來已經過去好幾日了，他一直沒見云昭月，也沒提入夢的事。云昭月現在想他那日情緒波動極大，像是被自己的行徑刺激到了。轉念一想，文官天天跟筆墨紙硯打交道，受不了血腥再正常不過。

可他休整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云昭月連著幾天沒活動，覺著渾身筋骨軟塌塌的。陰雨天她不愿意多動，想像蝸牛似的蜷進殼里睡覺。

滴滴答答又一日，云昭月邊看書，邊玩了小半天的蝸牛，到晚膳時候才放過它們。

“醋醋，沈時清這幾日干嘛呢？”云昭月夾著菜問道。

石醋醋一口水在嘴里含著道：“不清楚。他每日早早出門，天黑才回來。靴上沾了很多泥，像是去過田里?！?/p>

“去田里？”云昭月挑著肉片，“按曹三甘的性子，不會這么快就動手啊。”

“應該不是他。十七回來跟十八說過些只言片語，好像是哪一塊兒的堤壩出了問題。”石醋醋咽了清水，像突然發覺一般驚嘆道：“沈時清不會親自去修吧。”

“堤壩修復用不上神官，除非人力不可為之事。”云昭月津津有味嚼著，“北疆沒有別的神仙，沈時清雖說是個文官，但我猜這些年應該也是一神百用了。否則哪能有大批百姓信服他。”

“要不我再出府探探？”石醋醋道。

云昭月制止她道：“別去。上次你跟著曹福生那事還不知他有沒有察覺，這回他又把咱們放到了沈府人多的地方，看著咱們的眼睛可不止那兩個好騙的石虎了?！?/p>

“哼，他就是在咱們周圍放一千只眼睛，我也能騙過去?！笔状昨湴琳f著，“論障眼法還沒人比我強?！?/p>

云昭月微微一笑，打趣她道：“你跟著我哥哥就學了這個？”

“當然不是。將軍教了我許多法術，這個我最擅長使罷了?！笔状邹D了下眼珠，“說起來，將軍昨天來信說白芍將軍又去府上提親了?！?/p>

云昭月一口飯差點兒嗆到，她隱隱覺得太陽穴疼痛：“他怎么沒完沒了?！?/p>

白芍將軍名喚陳衡知，他和云昭月的親事是雙方父輩定過的，但后來他一路直升成神君，被賜殊榮與天君共用祖號“白”，陳家見云家勢微，便主動退了這門親事。不料幾年后云言初搖身一變成了上天庭紅人，陳家又費勁心思想攀這門姻親。

“將軍說白芍可能會過幾日來北疆這邊與你談，讓你心里有個準備?！?/p>

云昭月哭笑不得：“同我談什么？我哥哥都將他拒了多次，他就不能順著臺階下去嗎？”

石醋醋憤憤道：“白芍將軍說他也無意打擾云氏，只是家中催得緊，不得已而為之。我看他整日鼻孔朝天看，全把將軍說的話當耳旁風，自顧自在那兒擺架子?！?/p>

“真嫌不夠亂啊?！痹普言掳抢瓗卓诿罪?，“他想來我又攔不得，隨他去吧?！?/p>

外面幾個小侍女嬉笑打鬧著路過窗邊，大概是說著明日該穿哪件衣服，配何種樣式的發髻。

云昭月抬頭看了眼窗外，這時候沈時清應該回來了。

門外那對石虎隔開一段距離靜悄悄坐著，腦袋被青苔覆蓋了大半，在夜里看有種絨毛的錯覺。他倆如此安靜，反常得像初夏多雨。

梅花骨一魄剛歸，北疆時令沒有恢復完全，這時候所遇是天災，還是人禍，一時不好定論。

“大人，殿下請您去密室?！闭查L忠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石醋醋與云昭月對視一眼，隨即道：“大人還沒用完晚膳，稍后就去?！?/p>

詹長忠道：“今日緊急，殿下吩咐過煩請大人速去。”

“知道了?！痹普言聭宦?，不緊不慢地夾了幾片菜到嘴里。

門外的詹長忠緊著拳頭，嘴唇顫抖不止，鞋里接連蓄積的雨水泡得他腳下不穩。他一手扶著門框，得空倒出積水，石醋醋在屋內看得直皺眉。

約莫著晾得他時候差不多了，云昭月慢悠悠推開門，眼神輕盈飄過道：“走吧。”

詹長忠急忙提鞋帶路，石醋醋剛邁出門檻，云昭月便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身側，繞開了她剛踩過的積水。

水面倒映著沈府夜里燈火通明，一只腳踩過濺起漣漪，水珠散作流光。

沒了蛛網礙事，密室琉璃金碧輝煌，沈時清坐在正中央的寶座上，沒了那奢華的披風在身，他猶如匣中素潔珍珠。

云昭月心中慨嘆，從前沒細看，近來瞧著這小狼崽子皮相文弱，骨相堅韌，真有草木那股不屈不折的勁兒。

“大人?！鄙驎r清打斷她的眼神，“請您施展法術?！?/p>

桌上用具擺放齊全，云昭月卻道：“現在時辰不好，殿下執意要入夢嗎？”

“入夏后時令物候不對，尋梅緊急，請大人助在下入夢?！鄙驎r清一貫謙卑的態度夾了堅定的語氣。

“那好?！痹普言聸]再說其他，轉眼拿出來了夢姑青絲。

“長忠，你先回去歇息吧?！鄙驎r清吩咐道。

“入夢后您的仙身……”詹長忠猶豫開口。

沈時清先看著云昭月，轉而把視線投到石醋醋身上道：“石姑娘身手了得，并不會讓本君仙身受損。”

石醋醋原想頂嘴，她可不愿意管沈時清的安危，可云昭月神色沒有變化，她只得道：“在下盡力?！?/p>

青燈一焰，四目相對。云昭月笑顏舒展，貼近沈時清面前道：“夢要開始了，殿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