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的聲音比剛才嘈雜百倍,人和魔都忙著拼命,沒有誰理會沈時清說了什么。半球形的紅光籠罩上方,儼然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結界。血液噴濺到上面,映得整個結界猩紅可怖。
沈時清只在外圍干凈的雪地上看著,嘴里已泛起血腥味,下意識抓住了腰間佩劍。
看樣子梅花靈魄已隔絕了外界傳來的祭祀歌聲,使魔族法術無法與之融合擾亂軍心。如果他這時候動手吸取靈魄,這場仗是輸是贏可就不好說了。雖說有云昭月在里面此戰必勝無疑,她就算不向著北疆,也不會讓自己師父的夢身湮滅,但沈時清暫時不想貿然動手。靈魄是這場夢魘的一部分,動了它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得尋個合適時機才行。
再加上剛剛云昭月沒有回應他,沈時清思來想去,心里總有種說不出的不安。
白雪星星點點從天而降,卻飄不進廝殺正酣的戰場中。
剛被刺中的云昭月猛地抽出血淋淋的長劍,反手朝劍身中央一劈。在魔族副將震驚的目光中,手中寶劍已然斷成了殘刃。
上天庭的女神仙多以嬌弱貌美聞名,怎的這位兇悍無比!
刀刃破開血氣,眨眼功夫就到了魔族副將的心口處。他猛地向后仰去,看似有驚無險地躲過了這一擊。
誰料袖刀改變攻勢快速下移,狠狠扎在戰馬身上!但這只戰馬訓練有素,受驚也沒有陷入慌亂,邁開蹄子還想沖撞左副將的戰馬。
戰馬動作幅度變大,魔族副將重新直起腰比平時緩了些。剛砍完敵人的士兵掉了面具,他抹了把臉上鮮血,瞅準機會跳到馬上,一下就鎖住了魔族副將的脖子。
“左副將!”凡人的雙臂上扎透了尖銳的刺,云昭月看不見他的后背也已經被貫穿。
他身軀瘦弱,看上去也就是十幾歲的樣子。但他的眼睛比火焰更明亮,在晦暗的戰場顯得尤為熱烈。
對方戰馬的撞擊讓云昭月身形一晃,她感到左副將這具軀體的力量正在逐漸流失。于是趁著尚存力氣,她猛地拔出袖刀向魔族副將撲去!
“哐當”一聲,地動山搖。
三人全部落馬,袖刀穿透那身堅硬無比的鎧甲,捅到了魔族副將的要害。他面前的云昭月面色陰沉如羅剎,他背后的凡人因為承受不了神魔之力已經被震碎了。
“你……怎么……”血沫子從唇齒間涌出來,言語都被磨損。
云昭月眼看著他斷了氣,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舉弓朗聲道:“魔族副將已死!眾將士,殺!”
這一聲傳遍戰場,十多個人的軍隊再次形成的攻勢依然猛烈。他們是北疆最邊緣的草木,永恒護佑這片土地。
云昭月一個轉身騎上馬去,拉開強弓向前射去。箭之所指是魔族士兵,但遠處余光里有半張頗為熟悉的臉。
一貫的謙卑溫和不適宜出現在此處,所以他的臉上也添了滄桑。
沈時清知道云昭月剛才那一眼絕對是看見他了,要是再在外面干等著,就不符合他的性子了。
弦震箭出,豺狼四散。
云昭月看沈時清慌里慌張地向上指著,她一抬頭,梅花靈魄竟跑到了這里。
射完這一箭,左副將的胳膊已經徹底動不了了,經脈斷裂滲出的鮮血流到掌心,她甚至感受不到溫度。
左副將緩緩低頭,一縷白煙正從她腦門兒出來,雪白的狐貍順著脫殼而出,輕盈騰空而飛。
白狐靈巧穿過靈魄結界,皮毛似乎也有點泛紅,一雙琥珀眼驟然轉冷。周身霧氣散去,白狐再次化形成云昭月來到沈時清旁邊。
沈時清故作焦急道:“左副將可有受傷?”
云昭月伸了個懶腰道:“小打小鬧罷了。”她的眼神在沈時清身上瞟了瞟,“你這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
“左副將說笑了。”沈時清淡了剛才的情緒,把手中牌子一拋,靈魄一眨眼就被吸取進來。
牌子穩穩落回沈時清手中,云昭月笑道:“恭賀你又得一魄。”
“多虧左副將神勇。”沈時清恭敬道,一手拿出瓊花鏡遞給云昭月。
云昭月沒有急著合上兩半鏡子,反而問到:“說起來,這牌子到底是什么稀奇玩意兒,混沌不受三界束縛,它怎么收的了靈魄?”
沈時清道:“在下也不清楚,家傳法器而已。”
云昭月道:“這上面的混沌也是家傳的?”
“混沌是天地饋贈,偶然僥幸所得。”沈時清眸光流轉,“我這么說,左副將信嗎?”
云昭月攤開瓊花鏡:“我可不敢信,夢里都是假的。”
“但您這一句不就是真的嗎?”沈時清眉梢微揚,“還是說,您這句話也是假的。”
云昭月將眼神移到戰場上,眉目含笑道:“真假參半,你挑著信吧。”
他們談話時戰場上已變了情況。魔族傷亡大半精兵,東赫將軍被砍斷了只手。宵君承身負幾十箭,身后士兵死的死傷的傷,全靠意念支撐著。
“撤!”
東赫將軍知道宵君承鐵了心要護北疆,魔族與上天庭如今交好,他一個將軍不能為了一己勝欲,壞兩界關系。
黑壓壓的士兵隨著烏云逃走,宵君承“撲通”一聲跪在戰場上,方圓百里狼煙俱寂。
他身后的士兵再也撐不住,搖搖晃晃倒了下去。大片鮮紅洇開,像紅梅成林,像云霞墜地。
看到這,云昭月左眼皮不自覺跳了一下,幸好她是右側臉對著沈時清。
烏云中間有幾道白光傾瀉,一頭戴重冠的男人挾光而至。
他任由黃袍染血,對宵君承語重心長道:“為了它打得頭破血流,至于么?”
宵君承看都沒看他一眼,“滾。”
男人長嘆一口氣,林子里的樹木應聲攔腰折斷。
“君承,孤是救不了你了。”男人看著重傷的宵君承,像看到了昔日受刑的舊友。
他道:“孤也救不了北疆。”
云昭月和沈時清在遠處靜靜觀著。從中間斷開的樹木像是一只又一只張開的大手,他們從指縫間窺到了不曾見過的歲月。
后世傳聞中的老天君昏聵無能,姑息養奸,白龍皇族的名聲被他敗壞得一塌糊涂。這位干過為數不多的正事就是任命了他的小兒子白玨作下任天君。
可他的言談舉止讓人對一直以來的評判開始生疑。老天君的不作為更像是陰謀的常用借口,想要借此來害北疆的手能順水推舟。
云海奔騰翻涌,接連削去山峰。白霧沉到云昭月眼底,躲進森林深處。
沈時清道:“左副將,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云昭月道:“鏡子拿出來。”
兩掌心雙鏡相對,夢境居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回型耳飾攏不住風,云昭月耳墜一片冰涼。
她即刻意識到,夢魘里有人正在暗處壓制出夢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