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梳啊，一會兒天要亮了！”花凜扯著嗓子在外面喊，順著彎下的樹枝站到窗前。

屋里各色華服胡亂攪到一起，金銀首飾鋪滿桌上，石醋醋拿著梳子在云昭月身后為她挽發髻。凡桃木梳劃過的地方，往日烏黑的發絲一一變成墨藍。

今日是天君壽辰，大小神仙都需要趕往上天庭赴宴慶賀。為顯現出上天庭對此事重視，來朝賀者須衣著得體，天亮前就要去蕭樓候著。云昭月身為昆侖仙司，當然要格外注重這次出席，于是她昨晚就開始捯飭。現在云昭月穿好了穿戴復雜的錦蘿藤祥云袍，妝面也已足夠雍容華貴，只剩下完成最難梳的發髻。

這種發髻整整有三層，最下面兩層插滿花簪，異常光彩奪人。最外面這層要梳成十二瓣花形，每一瓣鑲嵌鏤金飾品，以示十二月各有千秋。這沉重的腦袋壓得她脖頸酸疼，加上最后一瓣發髻無論怎么梳總是松散，她更加火大。

花凜看不出她心情不好，還在外頭嘰嘰喳喳，云昭月梳發髻的速度暗暗加快。

“咔擦”一聲，桃木梳被她弄斷了幾個齒梳，她把梳子往桌上一撇，不耐煩地捋著頭發向外道：“再喊把你頭擰下來！”

窗紙上的影子把脖子一縮，撲棱著翅膀的鳥成了個圓球。

云昭月把前面梳好的頭發遞給石醋醋，墨藍色發絲纏繞過石醋醋指尖，她把碎發靈巧編起，藏到了飾品后面。

鏡中發髻光滑完整，金飾居中無可挑剔。云昭月稍稍松一口氣，邊道謝邊撈起法器向外跑去。

“醋醋，今天可虧你了，等我回來給你帶好東西！”

石醋醋透過窗紙看她順手拎起花凜，那不知好歹的鳥啄了她一口，兩人打打鬧鬧地騰云朝尚未亮起的天邊飛去。

她的手指慢慢握緊梳子，幾根頭發掉到地上，被纏蛇花紋吞掉了。石醋醋呆呆站在原處許久，待到天光微亮時，才動手清掃起屋子。

越來越多的光從夜色相接的縫隙處鉆出，迷迷糊糊的鳥雀們最先清醒，啼鳴振翅飛離樹梢。

此時上天庭蕭樓眾神云集，墨色樓閣之中，奇彩流動穿梭。檀香輕拂，清風四起，往來者慈眉善目，衣著艷而不妖。平常不重打扮的仙童們也紛紛在鬢邊腦后別上了奇異花草，平添幾分喜氣。

樓中仙者或是對飲，或是敘舊，或是玩鬧，或是歌舞，一派和美之景。

云昭月端莊持袖站在欄桿旁，舉杯與幾位年紀相仿的女仙談天說地，同時留意看外面的祥云慢悠悠載著后來的幾位神仙進入蕭樓。

“小昭，你來了。”一臉倦容的烏發女子身穿官服走來，神情彰顯出與年紀不符的嚴肅。

“烏川姐姐！”云昭月笑意更濃，拜別了這幾位仙女，連跑幾步到這女子身旁。

“你看上去有點累，是剛處理完公務嗎？”云昭月擔心道。

烏川地承揉揉眉心，撐起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道：“最近鬼族在烏川鬧事，弄的人心惶惶，公務也就多了些。還好，我還撐得住。”

“不如你告假去昆侖休息幾日，反正今日天君壽辰，他高興時候肯定好說話。”云昭月挽著烏川地承的胳膊，“哥哥好久沒見你了，我猜他一定很想很想你，只是沒機會說罷了。”

烏川地承臉上浮現出些許紅暈，捏著云昭月的臉蛋兒道：“先不說他。你也好久沒回來啦，不想姐姐嗎？”

“當然想啊。可是姐姐要處理的事情好多，我上次在雷火司等了姐姐一個上午，連姐姐的影子都沒見到。后來北疆入夢事情緊，最近又遇上大災，我也抽不出身，這才推到現在來見姐姐。”云昭月邊說邊認真地比劃著，烏川地承看著她的小動作，眼神也變得寵溺。

“雷火司的侍衛很壞，不放我進去。”云昭月揮拳憤憤不平道。

“你報了姓名職務也沒用嗎？”烏川地承微微詫異。平常那些門口的侍衛欺軟怕硬慣了，按理說云昭月是昆侖仙司，位高權重，沒人敢攔她。

“沒用沒用。”云昭月連連擺手，“侍衛說你在處理要事，不允許任何人打擾。我跟他們說，我來雷火司也是有要事相商，他們就是不放我進去。”

烏川地承思索著，最近戒備森嚴的時候，倒是有過那么一次。前陣子白芍將軍沖動之下屠了宴西國都，昆侖地域便接連涌現出諸多冤死惡鬼，怨氣之大遮天蔽日。這本是近年來神仙橫行的尋常事，可偏偏那么濃重的怨氣沒有生出任何鬼怪，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雷火司掌管上天庭神仙責罰，同時也肩負著守護世間四洲安寧的職責。烏川地承作為雷火司統領，當時派了一小隊天兵去昆侖調查。沒等這隊人馬回來，烏川便報上來了他們的尸首，上面出現了魔族術法的痕跡。

為保證暫時的安穩，烏川地承迅速消除了當場這些人的記憶并封鎖了消息。她深知這消息若是出現在一盤散沙的上天庭，只會加速崩塌，無異于解決問題。

神魔大戰后，魔族被北疆陣法鎮壓是人盡皆知之事，人們對這一族的恐懼逐漸淡去，可烏川地承作為百年動蕩的親歷者，最是清楚魔族出現意味著什么。魔族驍勇善戰，老少皆兵，所到之處烽煙不斷，且手法大多殘忍惡劣。曾經他們軍中首領最常用的游戲，是把敵人的首級擰下來當球踢，美其名曰血蹴鞠。

北疆陣法松動已成事實，昆侖神匠鍛造利劍的功法正走向失傳，臨珠軍隊趨于玩樂奢靡，而她所轄的烏川的修習之人大多是不成器的半吊子。除北疆危在旦夕，其余三洲的氣運靈澤皆轉交給上天庭，供諸位神仙享用。今日的宴會盛況，便是四洲興運的最好證明。

而烏川地承不得不承認，如今的上天庭再倘若對上冥界，若無天君神力支撐，幾乎沒有任何勝算。

所以魔族再現世間的消息，她只告訴了天君，其他人尚且無從得知。

烏川地承很快整理好思緒，笑著回她道：“那天我向天君匯報下界近況，因為烏川事情又多又雜便多說了幾句。侍衛們不懂規矩，等我回去好好訓一訓他們。”

“嗯嗯。”云昭月隨聲附和，“有姐姐發話，我下次再來看姐姐，諒他們也不敢再攔我！”

烏川地承愛撫地摸摸云昭月頭頂，難得輕松一笑。

忽然狂風掠過，蕭樓掛的金鈴叮當震響。

金龍擺尾化成人形，身后緊跟著百鳥。它們成群圍繞天君慶賀，一層又一層華服疊加到他身上，萬道霞光拂過衣上山河錦繡，世間萬象流動其間。腰間玉石綴帶，足下百鬼托靴，鮮亮顏色逐漸下沉，火袍。

金烏太陰冠穩居最高，白龍真身剎那間顯現。隨著一聲龍吟，金光照破云層，靄靄霧氣盡散，上天庭正在跪拜的眾神一覽無余，世間景象縮成了他腳下一塊干凈的毯子。

眾神仙整齊低頭，掀袍跪地一氣呵成。

冰藍含在眸中，云昭月隨之齊聲賀道：“陛下長安，千秋萬代！”

長睫陰影覆蓋，水火相淬攪成琥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