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集回沈府的路上沒什么樹蔭,陽光毒辣曬得人頭頂發燙,路上只有寥寥幾個行人。云昭月手里的冰碗早沒了涼氣,她垂著腦袋把糖水喝光,眼神亮了一瞬就暗下去。而一旁的沈時清卻悠哉漫步,時不時搖幾下扇子。
現在云昭月全憑意識拖著雙腳行走,如果她顯現出狐貍原形,尾巴早就耷拉在地上了。云昭月堪堪用手遮擋著刺眼的太陽,但邊上土磚的反光折進眼角還是微微酸痛。
要不是這里居住的凡人多,她早就施法回去了,云昭月憤憤想道。
這時一小片陰涼悄悄挪到她頭頂,云昭月稍揚頭一看,是沈時清展開的扇子。
“你不熱?”云昭月滿頭大汗地問道。
沈時清持袖緩步道:“我在北疆待得久,習慣了。”
云昭月遮陽的手背抬高幾寸,支開扇子道:“我也適應適應吧,反正在北疆還要……”
她話還沒說完,一團白色毛球飛速從天上墜下,只聽“咚”的一聲,不偏不倚正砸到她腦袋上。
“啊!”云昭月被砸的立刻眼冒金星,晃悠兩下后勉勉強強站在原地沒有摔倒。
“主人!”胖乎乎的大頭叫得親昵,它敦實的身形已經把云昭月的高馬尾完全壓塌,多給她添一頂毛絨絨的帽子。
一旁打量的目光向它投來,大頭心虛立正,“咕咕”幾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沈時清目不斜視盯著它道:“聽見你說人話了。”
云昭月失了往日氣定神閑,沖著它喊道:“小花!你給我下來!”
大頭聞言一頓猛啄,云昭月腦袋里都出回音了,揪著它的翅膀往下拽。黑花白羽在上頭撲棱,路過的人走走停停往這邊看“奇觀”。
金爪蜷縮,喙尖而利,全身羽片泛有淡色華彩,看得出是只養的不錯的猛禽。沈時清靜靜看著它鬧得無法無天,手里扇子搖得愈發輕松。
纏斗幾番回合,大頭的爪子不小心被云昭月攥住,她再一彎腰低頭,整只鳥失了平衡直直栽倒在地。
云昭月頂著沾滿絨毛的頭發,雙手叉腰,吹開嘴角羽毛道:“今天就把你燉了。”
那鳥不服氣地吐出舌頭,白了云昭月一眼,十分不滿地在原地跺跺腳。
一狐一鳥在街上干瞪著眼對峙也不是辦法,沈時清出言打斷道:“先回府再說吧。”
云昭月當然察覺到了周圍人好奇的目光,可她實在不想輕易饒過這只亂跑的鳥。今天它敢不聽自己的命令,偷偷從昆侖跑出來,指不定日后還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必須要給它個教訓才行。
于是云昭月干脆蹲下去一把抓住它的脖子,將它貼到身側,起身氣勢洶洶地往前走。
大鳥張開翅膀不停地扇動,路上塵土瞬間四處飛揚,它凄厲嚎叫著,仿佛誰欺負了它一般。
沈時清輕輕把扇子蓋在鼻尖上,自覺放慢腳步,跟在云昭月后面走。要是說常常掛笑的云昭月令人難以猜透,那生氣起來的云昭月可就是觀之足以膽寒,其可怕無須多言。
不過這只形似雪鸮的鳥既能使云昭月情緒外露,應該與她關系非同一般。
因云昭月正在氣頭兒上,后半段不好走的小路竟比前半段走的還快,雪鸮嗓子沒等喊幾下就到了沈府門前。
此時府里亂成一團,閣樓、游廊、廂房主屋人影慌張奔走。十七手里攥著冊子,額角冒著冷汗,站在階上指揮仆從去還沒查過的地方。階下則站了一長排府里不常露面的侍衛們,一個個等著接受詹長忠的盤問。
早上十八喊完之后,十七最先發現仙司大人不見,沒等往上稟報就看到了同樣大驚失色的詹長忠從主屋跑出來。兩位神仙無故突然雙雙失蹤,北疆到底不比別處安寧,這可把府里上下急壞了。
“大人和殿下回來了!回來了!”十八在門口蹦噠喊道。
十七和詹長忠同時回頭,好在自家殿下仍是副風雅公子的模樣,看來出去這一趟沒出大事。但是旁邊滿身沾著白羽毛,拎著只胖鳥,臉色鐵青的女羅剎,難不成是仙司大人?
十八睜圓眼睛好奇打量著這只胖鳥,哈喇子淌了一地。雖說原身是石頭,但由于被刻成老虎模樣,多少帶了些愛吃葷腥的習性。
云昭月隨手松開,胖鳥滾到十八腳下羽毛乍然蓬松開。她拍拍手上羽毛,冷聲向十八道:“燒水備鍋,一會兒燉了吃。”
“好好好。”十八張著嘴就要叼胖鳥,誰知胖鳥縮著腦袋一滾,骨碌到沈時清腳下。
十七趕忙跑過來攔住十八要沖上前的腦袋,厲聲道:“十八,你瘋了是不是。”
胖鳥得了沈時清掩護,昂起頭搖身一變,眾人眼前頓時多了一位白發高束的金瞳少年。黑袍青靴著身盡顯少年意氣,腰間一圈小銀鈴擠作一團,隨他動作歡快響著。再觀少年面容稚氣未脫,膚白如杏花,眉梢醒目劃過短短一段紅痕。
在場北疆生靈更注意到他所戴耳飾的特別。三只銀環全擠在了左耳墜,靠后的銀環底部連有一小塊彎鉤狀綠松石。
少年人掀袍跪地,垂頭行禮道:“云府欣榮司武使花凜,見過殿下。”
云昭月聽著他胡扯,臉上浮現出危險冷峻的笑意,她質問道:“你還背著我謀了個正經官職?”
察覺到云昭月怒氣一點兒沒消,花凜飛快起身拽住沈時清的袖子,丹鳳眼里含著水汪汪的淚,邊往他身后躲邊道:“殿下,殿下你可要救我啊。”
兩邊都不是好勸的角色,沈時清輕咳兩聲,給十七使了個眼色。
十七立刻心領神會松了圈著十八的手,十八沒了禁錮,立刻箭一般朝花凜沖過來。
花凜忙不迭變回原身,費力往高處撲騰。十八不甘落后,使足了勁兒往樹上躥。一虎一鳥就這么在院子里追著跑了起來。
方才忙了半天的詹長忠又訓斥了幾聲侍衛們才放他們走。他一轉頭就看見自家殿下和仙司大人在“雞飛狗跳”的場景里又扮上了往日友好客氣的模樣,亂七八糟的門口剩下一個十七正哭笑不得地望著他。
不知怎的詹長忠的嘴角好像有點癢,輕輕抽搐了一下,面部除卻往日刻板的憨厚,多了那么些人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