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林陰風陣陣，吹起花凜后背上的羽翼。修長漆黑的影子拖了一路，停頓在一棵掉光了葉子的樹前。

花凜從袖子里掏出一塊木牌，上面刻著一枝九瓣七葉花。最中間的那片花瓣上藍黃相交宛若印有一只鳳眼，其余花瓣皆是銀白顏色，泛著奇異光澤。

那棵樹上的皺紋逐漸匯聚成人臉，長長嘆息道：“銀幽衛。”

說罷，整片樹林接連倒伏，夢境拔地而起。園中青青，雨絲蒙蒙，花凜打眼一看便知道這是東赫伊的居所。

面繪金蝶的小侍女扎著簡單的發髻走過來，手里拿有幾枝新鮮的銀幽花。

“大人，請隨我來?！?/p>

花凜點頭致意，跟上她的腳步。腳下青苔漫過石階，花凜往遠處看去，原先云昭月和東赫伊常坐的秋千還開著鮮艷明媚的鵝黃小花。

想不到這么長時間東赫伊的居所倒沒怎么變，清雅得如同世外桃源。

亭中古琴旁東赫伊拿繃帶剛纏好手上傷口，她斜眼瞧見花凜，翹起二郎腿等他走過來。

侍女遙遙一拜退下，花凜站在她面前，斬釘截鐵道：“主人不會回來了，你們不要再逼她。”

“哈，我們逼她？”東赫伊不耐煩地看著他，陰陽怪氣道，“我真是不懂放著好好的魔皇不當，非要去當什么神仙。她當年大戰是傷著腦子了？”

花凜攥緊拳頭，眉頭緊鎖道：“將軍，別人不懂陛下，難道連你也不懂嗎？她這些年是為了什么一步步走到現在，你再清楚不過了?！?/p>

東赫伊一拳錘在桌子上，語氣也加重幾分：“我正是因為清楚才不想他誤入歧途。上天庭由她的仇人管著，為防宵君承死灰復燃布下了多少天羅地網，她去當神仙這是去送死！”

花凜的眼神軟下來，他道：“總之，陛下有她的考量。”

“考量個屁！她想得輕松，昆侖山那個幫得上他，還是北疆那個幫的上她。若是此舉敗露，刺殺天君不成，上天庭哪個神仙能放過她！”東赫伊越說越激動，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將軍冥界已經有新的魔皇了，你也該放下……”花凜弱弱地說道。

“誰認他了？”東赫伊伸手撥拉幾下琴弦，彈出難聽的幾調，“要是坐上那個位置就算魔皇，那明兒我也去坐?！?/p>

花凜忙不迭開口：“將軍，你能不能別再賭氣了。當年不告而別確實是陛下的錯，可是你也知道這是越多人知道只會給陛下引來更多的麻煩?！?/p>

“我和她出生入死征戰沙場一百多年，現在嫌我是個麻煩了。她卸磨殺驢能不能快點啊，磨磨蹭蹭這么長時間?！睎|赫伊煩躁地看向一邊，秋千上仿佛還有笑意盈盈的云昭月。

花凜道：“將軍，陛下她不是這個意思?！?/p>

“我不需要你跟我說，我只要陛下回來?！睎|赫伊幾乎是瞪著花凜說出這句話，“你告訴她，冥界老老少少都指望著他活命呢。”

“鐘明毅做的也不錯呀，你們為什么就是不認他呢？”花凜急躁地攤開手反問道。

云昭月離開冥界之后，魔族被鎮壓在地下，實力大減。康玄同想借此侵占魔族領地，是鐘明毅接過了魔皇的位置，帶兵抵抗鬼族，后來又出臺新政，整頓了群龍無首的魔族。但在此期間，東赫伊一直沒有出面幫助他。

東赫伊解釋道：“他做得再好也名不正言不順，懂了么，小鳥。鐘明毅曾經刺殺陛下未果，你讓魔族怎么承認他！”

云昭月剛即位千劫主那會兒，底下對這個狐妖出身的魔皇多有不滿。魔族知道她有一雙洞悉人心的眼睛，可小孩子心思純凈，看不出什么。當時有亂黨專門訓練出來了鐘明毅，讓他在云昭月走入人群，為民祈福時刺殺她。

鐘明毅從小只接觸兵器和武功，沒有正常的人的情感，所以云昭月并沒有察覺出異樣。他捅進去刀子之后，云昭月竟然哈哈大笑糾正他捅錯了，心在左邊。后來云昭月派人把鐘明毅保護起來，找到那群亂黨清除干凈了。

花凜道：“和那件事兒都過去多少年了，陛下沒準就不記得了?！?/p>

“她可以不記得，但魔族上上下下都記得一清二楚。這就像天君曾設計取你全族性命，不管他的政績有多好，心里裝得下多少百姓，你會為他效力嗎？”東赫伊察覺出花凜面色有異，迅速補上道，“無意冒犯，你別介意。”

神鳥慶來一族同樣在百花殺受誣陷而死，他們在上天庭和人間來回奔走，最后卻落得個假傳圣意的罪名。除卻族中最小的花凜尚在殼中免于一死，其他神鳥全部折翼而亡。

天君傳下格殺勿論的旨意，卻讓神鳥慶來一族背上了無情屠戮的罪名，北疆那本史書上寫了太多荒謬的真跡。

銀絲劃過花凜眼前，他回過神道：“陛下現在是仙軀，如果強行魔化只會讓他更加痛苦?！?/p>

東赫伊站起身來，目光堅定地看著他，字字鏗鏘：“銀幽衛，你知道我們都沒得選。如果你還要繼續跟我談這件事，我一點都不會改變想法。陛下要殺要剮盡管沖我來，我東赫伊能死在她手下，臣為君死，死而無憾?！?/p>

花凜被她這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他費力勸說道：“我真是不懂，右相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你們兩個不僅是君臣還是最好的朋友，真的非要走到彼此都難過的那一步嗎？”

東赫伊輕聲一笑，蓋過許多情緒：“從我們成為君臣開始，就不再是朋友了?！?/p>

花凜沖她大聲喊道：“東赫伊！”

“如果想減輕魔化的痛苦，右相有其他的辦法，等陛下想清楚了，我們一塊兒過去?！睎|赫伊話鋒一轉，“當然陛下也可以選擇不接受魔化，這樣的話，我可不能保證天君是否知道歲寒的統領是沈時清?！?/p>

花凜氣憤地往前走一步道：“你現在怎么和右相一樣卑鄙！”

東赫伊的面容冷下來，宛若暗夜羅剎：“朝堂至上，為國為民，不論親疏，不分明暗，這個道理你該最清楚了?！?/p>

“克宛，送客?！?/p>

她撂下這句話，空留花凜凌亂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