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漂浮著長長的水草，奇形怪狀的石頭比魚類還多，這里幾乎沒有魚，因為臥龍元神在這里，除了各種各樣的植物，和一種叫做石頭的小魚，就沒有其他活物了。在水里，大家不敢弄出太大聲音，一人一角，尋找著能夠成藥的草。《藥經(jīng)》《神農(nóng)經(jīng)》是每個巫山殿弟子進(jìn)書的必學(xué)，在白鷹角，就要習(xí)得至少一百種草藥。深入潭底，水更渾濁，有時候明明看到一株草藥，剛要采去，就被人搶先了一步去，鳳云羲就這樣被搶了好幾次，不只如此，她還感覺背上被人踹了幾腳，她想起白玄入水前對她說的話，水深渾濁看不清，但能看的清人心。鳳云羲大概也能猜出，她一個白鷹角的新弟子，沒什么大的本事，就直接進(jìn)到了蒼雪營，肯定有些人對她是不滿的。

鳳云羲離開人多的地方，潛入了更深的水底，此時，好些人已經(jīng)出水了，她還一種草藥都沒有得到。前面越來越黑，鳳云羲目之所及，僅有夜明珠周圍的半方地。大概過了半個時辰，鳳云羲終于在一顆石頭下面看到一株鸚鵡嘴，這是一種長得像鸚鵡嘴的紅色的藥草，據(jù)說有安宮胎的奇效。有了一個發(fā)現(xiàn)，第二個發(fā)現(xiàn)變得更加順利，鳳云羲潛的越來越深了，回頭望去，黑不見光的潭水就像一口鐵鍋罩在頭頂，有種讓人絕望的感覺。又游了片刻，鳳云羲眼前忽現(xiàn)一物，黑色的叉把狀，長根分丫，鳳云羲覺得像杜鱗。杜鱗是個絕好的東西，能夠解奇毒，是凡間根本買不到的藥材，一些皇宮貴胄，富貴仕豪，想要買到杜鱗，只能出高價，吸引一些喜歡冒險的山野人士去尋找。杜鱗絕對是個寶貝，鳳云羲想都沒想就拔了下來，這第三株藥草算是齊了，鳳云羲準(zhǔn)備原路返回，就在這時，濁流滾滾，翻涌的潭水將潭底攪得天翻地覆，泥沙混沌，水里的活物無一幸免地被連根掀起，拍打，粉碎。鳳云羲的身體像個玩偶被激流來回擺弄，微弱的視線中，鳳云羲看到一塊石頭向她飛來。

所有的弟子都已經(jīng)出水了，只剩下鳳云羲。他們站在岸邊，看著平靜的潭水突然發(fā)瘋了一樣翻涌，心里突然有個不好的預(yù)感：臥龍醒了。

“我們以前在行龍?zhí)对嚐捔诉@么多次，都沒有問題，怎么他一來就把臥龍驚醒了？”話音剛落，一道冷冷的目光就瞪向了許侯之，白玄平時不茍言笑就夠讓人心里犯怵了，聽到許侯之的話，白玄的臉更是冷的讓人害怕。明心遠(yuǎn)正在憂心時，聽到這話，也不悅地皺了皺眉，當(dāng)他抬頭時，就看到一道身影正欲潛入水中，他出手將他拉回岸上，微怒道：“白玄，你做什么？”白玄被一股力量拽回來，身體剛剛站穩(wěn)，就看到明心遠(yuǎn)朝他走來。

“潭里危險，我要去救卿城。”白玄道。

“你既然知道危險，還做這種傻事。”明心遠(yuǎn)道。

“師兄，如果我不下去救他，卿城必死無疑。”白玄和明心遠(yuǎn)目光交錯，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擔(dān)憂，兩人都心知肚明，潭里的臥龍即使是一個元神，修為也在普通仙士之上。鳳云羲初到巫山殿，根本不是臥龍的對手。

“我是大師兄，就算要救卿城，也該是我來救。”明心遠(yuǎn)道。

“正因為你是大師兄，肩負(fù)重任，所以，卿城只能我來救。”白玄憂心忡忡又帶著一絲決然地看向潭面，方才激蕩的潭水已經(jīng)被怨氣籠罩，怨氣太深，連潭水都浸黑了。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去。”明心遠(yuǎn)不放心地說，白玄看到明心遠(yuǎn)同他一樣堅定的神色，不再多言，兩人齊齊入水，瞬間，又被齊齊震出來，看來，臥龍已經(jīng)動怒，不許他們這些外人靠近。明心遠(yuǎn)召出誠靈劍，想要破水而入。水面剛劃破一道口子，潭底的怒沙飛石就被掀了出來，一些沒有防備的弟子被突然飛出來的石子撞傷倒地，那胸口傳來的強(qiáng)大的沖擊感讓他們感受到古神臥龍強(qiáng)大的修為，幸好只是個元神，如果真身在世，他們還不被攆個粉碎。明心遠(yuǎn)破水之舉非但沒有成功，反而惹得臥龍頻頻發(fā)怒，一次又一次的攻擊沖向地面，弟子們自顧不暇，似乎忘記了潭底還有一個垂死的人。

突然，一道靈光出現(xiàn)，在場的人頓時感覺身上變得輕松，那股壓迫感消失了。他們循著那道光，看著以一己之力將臥龍的攻擊困于一方的天尊。高升的水墻，一米一米累高，沖天的怨氣似要與人來個魚死網(wǎng)破，在場的弟子們只見他們的天尊面不改色地默念心決，靈波結(jié)界從四方聚攏，水波被擠壓地發(fā)出嘶吼，就好像是臥龍在掙扎，有人看出，天尊這是要徹底將行龍?zhí)督Y(jié)封。

“天尊，左卿城還在下面。”白玄也看出天尊的決心，著急地大喊一聲。

沈濯眉頭一皺，手中的結(jié)印術(shù)突然中斷，他迅速反手，好不容易寂靜的湖面又露出可怖的面目，沈濯召喚出滅塵，懸于水面，鎮(zhèn)壓臥龍的元神想要沖破禁錮的舉動，而他在眾人的目光下，踏進(jìn)了渾渾的黑水中。

“左卿城”

“左卿城”

“左卿城”

“該死的狗東西”

沈濯忍不住怒罵，找了這么久，還看不到鳳云羲的人，他心中更加煩躁。一個沒用的狗東西，一天天凈招人煩，臉皮厚的跟城墻一樣，趕都趕不走，死了算了，他到底為什么還要下來救他。

水中黢黑一片，只有水星身上發(fā)出的微弱的光。沈濯走著走著，覺得眼前的景象忽然變得熟悉，應(yīng)該就是這里了，他劃出一道印圈，圈中什么都沒有，他以前留在這里用來封印臥龍的三叉戟不見了，他猜，一定是被鳳云羲那個狗東西拔了。可是，三叉戟不是普通仙器，怎么會那么輕易就被拔出來。

“沈濯，你終于肯見我了。”

一聲野蠻的聲音傳來，沈濯聽到這個聲音，目光中多了一絲兇狠。他抬起頭，前面的視線突然變得明亮，他看見鳳云羲像鲅魚片一樣被水鏈拴住四肢，纏住脖子，掛在空中，一個龍頭影子出現(xiàn)在鳳云羲身后，奸笑地說：“沈濯，你是來救他的嗎？”

“放了他。”沈濯懶得和臥龍廢話，冷冷地說出三個字。

“放了他，那誰陪我玩啊？”臥龍露出爪子抓住鳳云羲的脖子，尖利的爪子在鳳云羲的脖子上左右劃動，挑釁的意味十足。

“本尊再說一句，放了他。”沈濯身上的散發(fā)的寒氣，比潭水還冷。他從來就不是一個特別有耐心的人。

“我若是不放呢，你要殺了我嗎？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經(jīng)殺了我了。”

“本尊不介意再殺一次。”

話音剛落，沈濯伸出長臂抓住臥龍的尾巴，將他從鳳云羲身后拽了出來，扔在地上，左邊甩一下，右邊甩一下，一個破元神，他根本就沒有放在眼里。臥龍生前最討厭就是被人甩來甩去，沈濯踩到他的痛門上，他氣地大罵：“沈王八，你給老子住手。”

沈濯根本不理會他，甩的更大勁了，他就喜歡這樣凌辱這條破龍。

“沈王八，你不住手是不是？”

沈濯用行動回復(fù)了一個“是”。

臥龍見沈濯不停手，他大喝一聲：“水刑。”雖然只有一個元神，臥龍在這里被囚禁的不見日月的歲月，早已能夠在潭水呼風(fēng)喚雨，讓水里的一切聽命于他，包括水。隨著他一聲令下，水鏈開始對鳳云羲“五馬分尸”。鳳云羲露出痛苦的神色，沈濯狠狠地將臥龍扔在一邊，他來到鳳云羲身邊，扯掉纏在鳳云羲身上的水鏈，可是，他越用力，鳳云羲就越痛苦，沈濯不信邪，使出更大勁，鳳云羲突然呻吟喊了一聲“疼”，沈濯立刻停下了手：“哪里疼？”鳳云羲又不說話了，她仍然沒有意識，剛才只是因為太疼了。

“沈濯，你別白費力氣了，這水鏈?zhǔn)菑乃眢w里穿過去的，沒有我的命令，這水鏈?zhǔn)遣粫砷_的。”臥龍露出得逞的笑容，看到沈濯受到掣肘的樣子，他更開心了。

“蒙將，你到底想要什么？”沈濯小心翼翼地觸碰著水鏈，每碰一下，都會去看看鳳云羲的臉。

“我想要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只想要和天澈葬在一起，沈濯，我想要和天澈葬在一起。”說到后面，蒙將幾乎是吼出來的，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氣都在這一瞬間爆發(fā)出來，可是沈濯只丟給他冷冰冰的三個字：“你做夢。”三個字瞬間擊垮蒙將所有的忍耐，他歇斯底里地吼出來：“沈濯，你憑什么，你憑什么——”

“蒙將，你呆在這里的時間太長了，你是不是忘了，當(dāng)初是誰害死的天澈？”沈濯道。

“沈濯，我知道錯了，是我混蛋，是我無恥，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吧。算我求求你好不好，殺了我，將我和天澈葬在一起。”蒙將哭著喊著，只求沈濯再給他一個機(jī)會，可是一副元神，根本沒有眼淚。

“真是可笑，當(dāng)初你一心想活，所以殺了天澈，現(xiàn)在又一心求死，想要和天澈葬在一起，世上的事，怎么可能事事如你所愿？”沈濯看著這個昔日友人，再無半分溫情。天澈的死，成為兩人之間不可彌合的鴻溝。

“沈濯，你為什么總是這么絕情，你已經(jīng)把我囚在這里四萬年了，四萬年了啊！難道你還不肯放過我嗎？如果是天澈，他肯定不會這么對我的。”蒙將表情變得無比痛苦，無比悵惘，天澈，他的天澈，他殺了他，可是四萬年了，他的罪該清了吧！沈濯，為什么是沈濯，這個絕情的男人，說什么都不肯原諒他。蒙將抬起頭，沈濯還在想辦法解開鳳云羲身上的水鏈，他的聲音變得生冷：“沈濯，如果你不答應(yīng)，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蒙將臉上的表情變得古怪，他伸出龍爪，吸納著水中的靈力，當(dāng)他將最后的乾坤之力釋放時，縛在鳳云羲身上的水鏈開始朝著不同的方向拉扯，鳳云羲感覺像是走到了地獄口，疼的無法呼吸了，臉上的表情也是瀕死的痛苦。沈濯氣到不爽，再這樣下去，鳳云羲只有死路一條。他開始念訣結(jié)印，先暫時護(hù)住了鳳云羲，然后，他轉(zhuǎn)過身，朝著蒙將殺過去，而后聽得一聲悶哼，蒙將看著自己元神在紅色的火焰中慢慢消失，到死，沈濯也是這般狠，讓他灰飛煙滅，永生永世，不為神不為人，到死，沈濯都不肯讓他和天澈葬在一起。他恨，沈濯怎么可以對他這么絕情。難道，曾經(jīng)一起花前月下，對酒當(dāng)歌都是假的嗎？難道，他犯了一個錯，就要受到這樣的懲罰嗎？難道，他沈濯就一生不會犯錯嗎？

“沈濯，你好狠吶！你從來不曾對人溫情，所以你身邊從來沒有人為你留下，我至少還有天澈，可是，你最愛的師父都不要你，你真可憐……嗯……反正我也快死了，不妨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你庇護(hù)的這個人，心里面早就裝了一個人，那個人是你最熟悉的人，哈哈哈哈，沈濯，你也有今天……沈濯，你也有今天吶……”

嘲諷的笑聲在沈濯耳邊消失，抽搐的笑容在他眼前消失，他曾經(jīng)在天澈墳前發(fā)過誓，會手刃蒙將，棄他尸身于萬惡窟，囚他元神永生永世。今天，他沒有守住自己的誓言，滅了他的元神，讓他解脫了。蒙將一死，水鏈變成普通的水，怨氣消散，在一片靜謐中，巫山殿眾弟子看見他們的天尊抱著少年出水，少年嬌嬌柔柔躺在天尊懷中，竟還有幾分我見猶憐狀。

“尊上，交給我吧。”云清迎上前道。

“不用。”沈濯道。

沈濯準(zhǔn)備將鳳云羲帶回?zé)o心殿，中途想起蒙將的話，心中暗暗覺得很不舒服，于是，又打算把鳳云羲丟回紫竹林，可是，他從來都沒有去過鳳云羲的屋舍，根本不知道具體在哪兒。心里幾番矛盾下，沈濯還是把鳳云羲帶回了無心殿。

你庇護(hù)的這個人，心里面早就裝了一個人，那個人是你最熟悉的人……

看著床上昏睡不醒的人，沈濯腦海里反復(fù)想著這句話，他很不爽，忍不住罵了一句：“狗東西。”沈濯給鳳云羲渡了一些靈力，他轉(zhuǎn)身離開后，躺在床上的人喃喃地叫道：“沈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