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楔子
J市的周末,CBD依然人流不息。
陳羽輕輕捻起面前的咖啡,微蹙眉頭在杯邊留下紅色的唇印。
她饒有興趣的盯著杯中那一層厚厚的奶泡,一個接一個猶如被扎的氣球一般砰砰碎掉。
這可比相親本身有趣的多。
現在的她只想趕快結束這無法推脫的相親儀式。
對面的男子說不出哪里不好。
利落平頭,得體襯衫,就是話說的著實有些多。從身高年齡到興趣愛好,從家庭背景到就業履歷,陳羽懷疑他一定是將簡歷背了下來才能說的如此順暢。
不過這人記憶力倒是蠻好的,像……某個人。
陳羽終于肯高抬貴頭再瞄上一眼。
不像……哪哪都不像。
她撇了撇嘴,說不清是在譏笑對面那人還是諷刺自己。
“嗡嗡——”桌邊的手機震動了幾下。
陳羽低頭一看,是閨蜜群里的消息。
她抽出紙巾擦拭了一下手,劃開手機屏幕看消息。
【錦瑤:柳天胤回國了】配圖,一個身材筆挺的男人正在和一位老外攀談。盡管圖片略顯模糊,但朦朧的影像絲毫不影響男子的出眾氣質。
【一娜:呵!還就在J市——】
“嗡——”
陳羽腦海中發出一聲巨響,那巨響將她與周圍隔斷開來,周遭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她顫抖著手將照片一點點放大,直至那張面龐與記憶里的一點點重疊。
有什么東西滴落,“啪嗒——”,在屏幕上散開一朵水花。
還沒來及回復只言片語,一娜的電話就打來了。
陳羽頓了頓,向對面那人示意了一下而后走向洗手間,待到呼吸稍微正常才接起電話:“喂?”
“看見群消息了么?”
“嗯——”
鼻腔發出簡單的應答聲,聲音再平常不過,但是細聽還是能聽出一絲異樣。畢竟過去那么多年,身邊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不刻意提起那個人,只有陳羽自己,每每醉酒還是會罵個不停。她說,等再見到他一定要踢斷他的腿,打折他的腰,讓他跪地求饒。亦或一定要上去大戰三百回合讓他繳械投降。然后夸張的大笑,笑著笑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就睡了。
電話那頭的人沒了聲音,許久才接上一句,“外灘海河這里,你要來么?”
“來,為什么不來。”
陳羽狠狠吸了下鼻子。鏡中人花了妝,想要伸手為其擦拭卻觸摸不及。
從坐上出租車的一刻起陳羽就開始不停的催促著師傅快些再快些。司機師傅被催的都有些冒火,扯著嗓子說奔命也沒有這么快的,你這難不成人命關天的大事啊!
“我老公要跟人私奔你說是不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一聽這話司機師傅來了勁頭,眼睛瞪得溜圓溜圓,但又怕小姑娘隨口忽悠,透過后視鏡看了看,眼睛鼻頭哭的那叫一個紅,可不就是真事嘛!
“坐穩了姑娘!”他又扯一嗓子,直接一腳油門踩了下去。
窗外風景隨著車輪的飛速轉動一閃而過,像老膠片的電影,速度快到讓人難以捕捉。就像那段青春,怎么抓都捧不起曾經的畫面……
1.兩次初見
中考結束后的夏天,蒲市連續數日高溫近40度,而后下了一場連續三天的大雨,溫度也急轉直下,毫無征兆。
陳羽就是在這忽熱忽冷中患上了傷寒感冒。雖已退燒,但仍咳嗽不止,父母強行擱淺了她的畢業旅行,架著胳膊將她拖進醫院。
“身體不舒服了不能硬撐,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你這孩子怎么就不聽呢。”陳母打開保溫杯倒了杯水,輕輕呼散杯口升騰起的熱氣,“慢點喝,小心燙。”
陳羽乖巧的點著頭,既來之則安之吧,反正假期還長,怎么著也能去趟J市,那是她向往的城市。
醫院人很多。前面掛號處的隊伍宛如長龍一般,蜿蜒曲折,陳羽伸長了脖子,總算在長龍中部找到了父親,但是前面依然烏泱泱的一片。看來這場極端天氣下不止她一個受害者。
陳母翻包半晌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病歷本這些我記得都帶了啊,放哪了來著?小羽你在這等會兒啊,我問問你爸去。”
陳羽有氣無力的點點頭,然后說,那我去下洗手間,從包里取出一小包紙巾。而后也埋進了烏泱泱的人群。
對于母親的丟三落四陳羽已經見怪不怪了,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父親一手操辦,陳母只需要問一句“老公,什么什么在哪里”“老公,什么什么怎么辦”,說一句“老公,人家不會,你弄吧”就完成了整件事情賦予她的使命。有時候連陳羽都羨慕母親的好命,當然,更多的,是在悸動的青春想象那個陪著自己油鹽柴米的人是什么樣子。
要高,要帥,還要有八塊腹肌,當然當然,學習好也是必要條件。陳羽在心里構造出著一個完美的假想男友,她不禁臉紅了一下,嘴角處淺顯出小小的梨渦。
女廁所的隊伍依舊排到了廁所外,而男廁似乎空無一人。這大概是每個衛生間的通病。
陳羽排到了末尾。
向前望望,約莫還有不到10人的樣子。
她拿起手機準備刷一刷好友的空間動態。然而手機還沒拿穩便有人從后面直撞了過來,還好陳羽反應夠快,不然此刻手機能不能保住就兩說了。
撞她的是一高個子男生,正扯著一名女子的手腕大步流星,女子在后面踉踉蹌蹌,高跟鞋因跟不上步子發出急促的“啪嗒啪嗒”聲。也許是手腕被抓的過疼,她的另只手死死的拽著男生上面的胳膊。
“哐當”一聲,樓梯口的門被用力關上。
附近的人肩膀一顫,目光從四面八方匯聚到響聲處,然后又默默移開。
陳羽也不例外,只是她目光移向門縫時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毛球吊墜也被帶到了那里,只得拖著步子移了過去。
門里,男生極力壓低著聲音,但依然掩飾不住憤怒,“蘇蔓,你這又是鬧哪出?!”
“我就是過來問個好,緊張什么,”女子的高跟鞋輕輕摩擦著地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以后咱都是一家人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這樣呢……對吧小天。”
伴隨著短暫且快速的鞋跟碰撞地面聲,男生的聲音愈發慍怒,“蘇蔓我警告你,別在我面前張牙舞爪的。你和柳正宇那些破事兒我可以不管,但是你TM最好有點自知之明,不要招惹我的家人!”
許久,女子猛烈的咳嗽起來,像是一口氣才剛剛提到嗓子似的。
“你瘋了么?!想殺人滅口啊?!”后一句明顯弱下來很多,似乎意識到這是多么引人注意的用詞。
男生呵呵兩聲,漫不經心中帶著尖銳冰棱般的輕蔑,“你知道的,我生物和化學都不賴,聽說你也是高校畢業,應該知道要一個人的命有多簡單,何況——還是個沒有成型的孩子。”
“好自為之。”
開門的瞬間,兩人猝不及防對上目光。陳羽蹲在地上一臉尷尬的向上望著。
他很高,頭發不羈的垂落在額前,再往下是一張輪廓分明的臉。緊蹙的眉頭帶有尖銳的戾氣。
“對不起,我只是——”意識到自己可能聽到了不該聽的,陳羽起身想解釋一番。但男生似乎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快速掃一眼,用手輕輕扒拉一下女生側身大步離開。
陳羽抿了下嘴唇,尷尬的把毛球塞進口袋。隔著人群看去,男生修長筆挺,即便是走進人潮洶涌,依然一眼就能辨認。
后來,爸爸來電話說取完了號,需要去問診,陳羽才怏怏的回到原位。
診室里,醫生做完基本的檢查,給出的說法和陳羽在家說的差不多,多喝水,吃兩天藥就好了,并無大礙。陳羽瞄了一眼父母,明明同樣的話,兩人的態度截然不同,對她就是“小孩子家家的一點不注意”,對大夫就是“好的好的,我們聽您的,謝謝。”
不知是因為走了這么一遭出了些汗,還是因為大夫說沒有大礙產生了心理作用,陳羽真覺得身子輕快了不少。她挽著陳母的胳膊坐在藥房不遠處等父親取藥,將頭靠在陳母肩膀上“啊呀,有媽的孩子是個寶啊!”開始了一貫的撒嬌模式。
余光一瞥,觸及到似曾相識的身影。
他真的太顯眼了,很難不讓人注意到。
此刻,男生小心翼翼的攙扶著一位阿姨,那人面容憔悴,但難掩其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氣質,甚至坐下時,腰背依舊筆挺如松。
男生半蹲著將一沓資料放進檔案袋,然后輕聲說了些什么,拿著單子走向藥房。他時不時回頭,眼波溫柔。
陳羽有些吃驚的望著,仿佛在看另一個清晰的世界。
很難相信,剛剛那個橫眉立目的男生和眼前溫文爾雅的少年是同一個人。
金色的光線穿過玻璃頂,猶如輕紗一般灑落在地板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在光線下形成一片片斑駁。
陳羽透過人群望過去,少年正取完了藥在核對,他彎著腰,是個輕薄的弧度。
陳父取完藥回來時,陳羽和母親異口同聲的說了句“老公/老爸辛苦啦!”見狀,陳父連忙戲精上身一般哎呀呀呀的叫起來,“不行了,不行了,快,我腿斷了——腰斷了——胳膊也斷了。”幾人就這樣笑鬧著向門外走去。
少年抬眼,三人歡快的笑聲猶如陽光一般驅散了周遭的陰霾,不禁也跟著嘴角上揚起來。
那個夏天,陳羽經常想起那個少年低頭看她時的不羈,和回頭張望時的溫柔眉眼。說不出理由,就像蒲公英無意播撒了一顆種子,卻沒料到它會生根發芽。
如果故事一定要有個開場,那就從這里開始吧。
雖然它可能不是那么討人歡喜,但卻是生命的循回。
也許也是,故事的循回。